他的样子方孟韦看在眼里,心头一软,反而宽慰明台:“出生在这样的家里,比起那些难民我已经足够幸运。”
明台心底明白,也说不上来太多话,转头望去,燕园里桃花开得正好,他不动声色的摘了一朵,说给孟韦变个戏法,双手前后给翻了两下,以示两手空空,跟着伸手在孟韦肩头一探,一朵娇俏的桃花就落在手心里。“燕园无所有,聊赠一朵春。”他语调俏皮,眉梢挑起,恍惚间有了多年前年少飞扬的样子。
方孟韦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花。
盛放的花朵,清澈的少年,怎么看怎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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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孟韦料的没错。
三月一过,前线战事越发吃紧,北平的粮食供给越来越成问题。更糟糕的是,刚刚进入四月,国统区的物价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涨了起来。每天天还没亮,等着买粮的人就已经挤满了街道,粮店一开门,就跟不要钱似的的疯抢。不抢?今天还能买一袋米的钱,到了明天连半袋也买不上了!
为了防止暴、乱,警察局又调拨了人手每天天不亮就在各大粮店门口守着。一段时间下来,暴、乱虽然还没发生,但北平警察局已经感觉到的警力严重吃紧。
凌晨四点半,北平警察局灯已经亮了,方孟韦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里边的有警员一面打哈欠一面抱怨:“饭吃不饱觉也睡不上,这破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一个说:“知足吧,好歹咱还有粮领,不用每天排队去抢。”
“拉倒吧!这样打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断粮。哎,你听过胡同里小孩唱的那个没?‘盼中央,望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下一句是……方、方副局……”小警察话说半道上,一抬头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吓得差点把舌头咬掉,“……您今天不是休息吗?”
方孟韦看了他一眼,没答话,飞快的扫过办公室里的警员们,他们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但这半个多月折腾下来,各个眼底泛青,神色委顿。
“下次说话注意地方。”他轻描淡写的警告了一句,见他们还站着不动,又问:“都愣着干嘛?还不出发?”说着率先走出了办公室。警员们这才松了口气,跟在他后边鱼贯而出。
粮店外依旧人山人海,方孟韦站在不远处,皱着眉盯着买粮现场。眼下天色大亮已经有好一会了,也到了粮店关门的时间。没买到粮的人不甘心的叫骂着,但到底没闹起来。眼见着人流渐渐疏散,方孟韦正了正衣帽准备离开,却忽然在人群中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台?他眉头一展,迎了过去。
“明先生,你……也是来买粮的?”燕大教员有美国拨救济粮,吃饭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明台转头望了眼粮店,摇摇头,拎起一串纸包在他跟前一晃,笑道:“我买药,正好路过。”才说完,就爆发出一阵咳嗽。
“先生身体……”方孟韦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扶他,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将明台和梦里的苏先生弄混了。
“不打紧,普通伤风感冒。换季的时候没注意增减衣服就是这样。”明台微笑着摆摆手,习以为常的口吻。他虽然咳嗽,说话时中气倒是比那个“苏先生”要足。
方孟韦收回虚扶的手,往燕园方向看了看,说:“回教工宿舍吗?我开车送你。”
明台“啊”了一声,左右望了望还在执勤的警察:“不好吧,耽误你工作了。”
“我今天休息,不放心这边才过来看看。”方孟韦说着人已经走到了车旁。
明台没再拒绝。
送完明台再赶回家,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方孟韦便没回房间,坐在客厅沙发上等饭。工作的时候不觉得,这一坐下,前段时间积攒的困倦感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只一会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然而在梦中他也片刻不得休息。夜深露重,书房里却是烛火通明。长得与明台别无二致的“苏先生”正与他分坐案几两侧,共同处理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长夜寂寂,他二人也不言语,只不时传递纸墨,交换看法。光影交错中,这样无声的忙碌,竟别有一份安宁。
似乎只盼这样的光景能长长久久。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小哥,你睡着了吗?”木兰的声音将他与梦境剥离,方孟韦睁开眼睛,天气晴好,厨房里依旧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饭菜还没上桌。方孟韦低头看了眼手表,只睡了不到十分钟,在梦里却觉得过了许久。
木兰已经在他身边坐下,歪头打量他:“小哥,你多久没睡了?坐沙发上都能睡着。”她说着又继续嘟囔:“我看你这个工作,不如早点别干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工作。”
“胡说什么。”方孟韦此刻已经彻底醒来,板着脸,教训木兰,“说话越来越没分寸,我是军人,哪能说不干就不干。”才说完,就见木兰嘴已经扁下,正一脸委屈的看着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天真的表妹不明白,他在这个位子上,学生游、行示威,他还能网开一面,若他不干了,警局里还有谁会对学生手下留情?
然而他并没有对木兰说这些,干脆绕过了这个话题。“我去端菜。”他站起来往厨房走去,留下木兰噘着嘴生闷气。
粮食缺的厉害,方家的午饭也十分简单,蒸馒头,酱萝卜和蔬菜汤,汤里有切得细细的姜丝。“先喝点汤,驱寒。”姑父说着已经给方行长盛了一碗。又要给方孟韦盛汤,方孟韦赶紧接过汤勺,“姑爹,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