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方孟韦随手开了灯。
“你昨天去找过崔副主任?”方步亭回过头,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是。”方孟韦点头承认。
“是什么是?”方步亭的眼神一下严厉起来,“我不让你大哥跟崔中石接触的理由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跑去找他?问他是不是共、产、党?他是共、产、党的话你要保他吗?”
方孟韦一怔,知子莫若父。他的想法方步亭猜得透透的。“崔叔他……”刚说了个开头,方孟韦就意识到父亲为什么会生气。如果崔中石真是共、产、党,或者仅仅是“被共、党”……那么对崔中石那么信任的父亲和姑爹岂不也有通、共的嫌疑?
可是,即使崔中石是共、产、党,他也想保他。共、产、党,国民党,这种标签孟韦向来是不在意的。这些年崔中石对父亲忠诚,对大哥关照,也一直致力于调和他们父子关系,在他的意识里早已经把崔叔当成半个家人,而对家人,他向来回护到底。
见孟韦不说话,方步亭知道他已经相透了个中利害关系,摆了摆手:“算了。你与小崔一向亲厚,去见他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方行长一顿,看向儿子的目光又一次严厉起来,“但是明台呢?你最近找了他几次?”
方孟韦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话题一下子扯到了明台身上。眼睛睁得圆圆的,迷茫的眨了几下。
方步亭看着儿子纯净的还带着点懵懂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叹:“我怎么跟你说的?明台出身军统,又在延安潜伏了那么久,早先就反复交代过,这么复杂的人要你不要接触。可是你呢?三番五次的往他那跑,甚至打着接木兰的幌子去见他,又是怎么回事?”
“我……”方孟韦张了张嘴,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他跟明台多次接触,莫非有人跟父亲说了什么?明台那边中统的人一直盯着,是徐铁英还是其他人?方孟韦心念电转,最终打定主意不认账。“我只是跟明先生投缘。”
明台身份复杂,他知道的。可不知是不是那个奇怪的梦的原因,就是忍不住亲近他。但这么荒诞的原因能跟父亲说吗?他在父亲身边慢慢蹲下,边给方步亭捶腿边说:“爹,我知道明先生过去身份复杂,但他现在只是大学讲师,这个职位还是他大哥给他争取的,就像您想让大哥脱军籍一样,明先生的哥哥也是这个心思。”
“哦,知道的还不少。”方步亭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恶。但是方孟韦知道,父亲生气了。他平日事事顺从父亲,但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不想松口。他一言不发的默默捶腿。
方步亭等了好一会没有等到儿子的承诺,就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较劲。方步亭心里陡然蹿出团怒火,声音冷下来:“你站起来吧,心里不痛快就不要在这里装孝顺。”
方孟韦闻言,也不辩解,立马站了起来,垂手立在父亲身侧。
“你这是学会给我脸色看了?”他这个不言不语的样子惹得方步亭火气更大,“我们方家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在这个时候你还去找那个明台,他有重大共、党嫌疑你不知道?”
“我知道。”方孟韦也来了脾气,声音硬邦邦的。“他们拿大哥当枪使,来对付您。可是那是他们知道大哥跟您不合。如果不是您不肯放下身段跟大哥道歉,大哥至于十年不肯认父亲吗?现在还搞出个共、党嫌疑,这个也是共、产、党那个也是共、产、党,这些小人恨不得您身边的人都是共、产、党才高兴!他们怎么不说我也是共、产、党?崔叔为抗日筹款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大哥击落敌机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明先生为党、国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现在抗战胜利了,这些宵小全钻了出来到处攀咬,好像这些功臣都成了共、党,他们就能是党、国精锐!”
方步亭看着孟韦,心里不是不惊讶的。这大约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儿子言辞犀利的一面。他顿时想到谢培东转述的,在五人小组会场,他的小儿子怎样半路杀出,怎样用一连串的质问把曾可达搞得毫无招架之力。如果言语能化作刀剑,那么孟韦的话可谓句句是刀,刀刀见血。他就站在那里,脊背挺的笔直,像一柄利刃。往日的孟韦就像是还像是未出鞘的刀,可是今天却忽然亮出雪亮的刀刃来,直白又犀利,锋芒藏也藏不住。
是谁拔了刀鞘?方步亭一下子警觉起来。小儿子一反常态的做法让他心惊——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孟韦的背后有人,就像是崔中石影响孟敖一样,那个人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孟韦。明台,一定是这个人。方行长在心里下了定论。可是明台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接近孟韦又想做什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禁止孟韦跟明台接触,但是孟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他也无法控制。
思及此,方步亭顿时觉得心力交瘁,战乱中失去了妻女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可是现在,似乎只要一招不慎,他随时可能失去两个儿子。
静默许久的风忽然刮了起来,一扇没栓住的窗子“咣”的一声砸在窗框上。泥土的腥气夹杂在豆大的雨点中一下子从开着的窗子里扑了进来,窗帘被风吹得飞到半空,方孟韦愣一下,才赶紧跑过关窗子。
被风雨一打断,方孟韦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关好窗子,回头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他不该跟父亲这样说话的。想要劝慰几句聊做弥补,一时间却也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崔叔他是要保护的,明台那边他当然更不愿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