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熙笑了一下,但又有些犹豫的开口:“即便你医术高超,可那是金石散之毒,多少医师神医都寻不到解法……”
傅江流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宋敏,在她前面开口:“宋姑娘的确是妙手回春,还要多谢她才是。”
李怀熙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挪动,终于不再追问,而是看向傅江流,“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殿下。”傅江流很轻地唤她。
宋敏身份颇有眼力价的后退两步,一拍脑袋,飞快道:“啊,对了,沈大人体内似乎还有些余毒未清,我还得去瞧瞧他呢。”
“殿下,我先退了啊。”
李怀熙颔首,目光从她离开的身影上挪开,而后看向傅江流,“宋敏已经出去了,这屋里如今只有我们二人,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傅江流,你真的已经痊愈了吗?”
傅江流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没什么事了……”他顿了一下,“我已经想过了,我准备四处云游,去见见天地众生。”
李怀熙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想出宫?”
明明之前,傅江流还绝不松开,执意想要留在她的身边,但怎么过了这些时日,突然就转了性子。
傅江流笑了笑,“从前我活着,满门心思都是复仇,如今既然大仇已报,总归是要放过自己……”
“这五湖四海的风光,我也想去看一看。”
李怀熙望着他,见他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闪躲,终于打消了心底的疑虑,“你能这样想,我也很是欢喜。”
天地浩瀚广阔,傅江流还如此年轻,没必要拘于她的身边。
傅江流长睫轻颤一下,低声问道:“你真的很欢喜吗?”
他努力压抑着,但最后仍然抬头,双眼情绪有一瞬的失控,“如果今日想离开的是沈景洲,你也会这般欢喜吗?”
李怀熙愣了一瞬。
傅江流的一只手死死掐着掌心,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随后轻轻摇头,“没什么,刚才是我失态了。”
李怀熙抿下唇,又问道:“离开之事本也不必着急,你不妨等我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再离宫……”
傅江流摇摇头,“我准备今日就离开。”
“竟走得这么突然吗?”李怀熙微微蹙眉。
傅江流点头,低声道:“是走得有些急了,所以……”
“臣先提前祝殿下,皇图永固,帝道遐昌……”
傅江流没有任何迟疑的便离开了宫中,而登基大典一日近过一日,李怀熙已无暇多想,日日处理堆积成山的奏折。
她以为,傅江流会游山玩水,看见庆朝所有壮丽的景色。
却不曾想,他拖着一身残躯,重新回到了桐溪村,曾经熙攘热闹的村落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四周断壁残垣,傅江流行走在其中,地面黄沙覆上了他的鞋面,他其实还记得,曾经这片土地上满是鲜血,响起无数凄厉惨叫。
天色越发阴沉,他穿过破败的村落,看见一片密密麻麻的坟堆,这是曾经小殿下为那些死去的桐溪村百姓们修建的。
他咬下唇,明明四下无声,他却好像能看到坟堆之上,涌起很多人的怨念,然后钻进他的五脏六腑里……
“抱歉……”他双腿发软,颓然跌倒在地,一只手抓着胸口处的衣襟,声音沙哑,“我不知道……李宸渊会下这样的狠手。”
一片雪花从黑压压的天空中落下,傅江流勉强撑起身子,穿过大片坟堆,穿过林间,来到一座坟前。
这座坟被人细心的拔过周围的杂草,坟前竖着一块木板,上面却是一个字都没有。
傅江流盯着面前的坟看了许久,忽的缓缓在碑前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米板上,片刻后,喃喃开口:“傅江流……我把你的名字还给你。”
自打被李宸渊收留之后,楚晟这个名字便成为了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禁忌。
楚晟是罪臣之子,早该死在断头台上,这个名字注定见不得光,但李宸渊却告诉他,“没关系,你会有新的身份,新的人生……”
他曾经见到过幼年的傅江流,那个孩子聪明,善良,即使出身不好,却从未丧气过,每日穿梭在村里,凡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都热络的去帮忙……
很多时候,楚晟都很羡慕他。
直到后来,傅江流满心欢喜的前去科举,却就此丧命在路上,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傅江流……便是李宸渊精心为他挑选的新身份。
此后,傅江流成为了他的名字,也成为了他身上永远抹不去的一道疤。
每当有人唤他“傅大人”的时候,他都会想,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有另一个明朗肆意的少年站在这里。
这一生,终归是一错再错,他满门被灭,却投靠仇人手下,阴差阳错连累旁人满门。
天色越发黑沉,呼啸冷风卷得林间哗哗作响,落叶和大片雪花一同纷扬的落下来。
傅江流仰头看着面前的无名墓碑,伸手慢慢摩挲着,随后就近捡起一块碎石,趴在木碑上用力的刻下几个字。
他抓着石头的手指通红,说不清是冻得,还是过于用力所致。
他在墓碑上刻下最后一笔,随后丢开石头,静静看着上面的几个字——傅江流之墓。
“我真的很抱歉……”他伸手,慢慢抚上这块碑。
漫天大雪纷飞,顷刻间把他的长发染成雪白,他一动不动靠在墓碑旁,像是一个伶仃的雪人。
坟内的“傅江流”不见天日,坟外的楚晟无人问津……
登基大典那日清晨,李怀熙对着铜镜中,身后的小宫女正举着檀木梳子,替她慢慢梳理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