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生那几个暗桩当中,有一个家在金陵近郊种菜,靠卖菜做营生,某日回家,听闻自家的娘唠叨最近一名老客颇多古怪,他随口问了一句如何古怪,他娘回说,最近菜要得少了,还要得挺刁钻,若是浇过肥时,须得过了十日八日,那菜叶上的粪肥下去了,洗剥干净再送。他笑回道,嘴刁的客自有嘴刁的道理,只要多付铜钿,管他的!他娘说,是这个理儿没错,可他家以前不这样啊,自半年前开始,还使钱要我专门给他种一种菜,每隔半个月就要给他送一次。他又是随口一问,什么菜,他娘答说是某某菜,这菜给有身孕的妇人吃最好,尤其是那忧思过度,脾胃不宁的,吃下去合中舒胃,为娘的有了胃口,腹中胎儿自然便能养好。他再问,是哪一家啊?他娘说你也认得的,就是那个黑瘦黑瘦,丢人堆里都不起眼的黑三儿啊!
这暗桩听闻此言,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接着套自家娘亲的话,果然套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顺藤摸瓜查下去,居然查到了胭脂那头的异动。查实之后,他即时报予自家主子知道。
与那暗桩想的不同,得到消息后,但生并未立即下手去除这两个“祸害”,只是静坐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暗桩久等不到他示下,便提心吊胆探问一句:公子可是要将她绑来?他正在出神,得此一问,回过神来,一摇手,要那暗桩按兵不动,如常盯住那头,切不可打草惊蛇。那暗桩衔命而去。他思忖良久,终于想到一条独占你的好计。这条计施为前,他要探探你的底。倒不是探口风,而是探身子,探那“蒸骨痨”可曾好完全,探你如今可还耐得他缠磨。从隔个一两日要一回开始,逐渐加密,终至日日沾接,有时甚至一日要数次。要过后观你气色,叫来几名医者轮流为你把脉,看看是否损了元气。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倒不见你如早前那段时日,稍稍一碰便要咯血。直至到了施计前的几日,他还是放心不下,便差人将老东西请来,让他再为你把一次脉。
老东西是臭着一张脸来的,若有得选,他情愿不做舒家的生意,管他什么世家贵胄,不乐意伺候!
既是没得选,他上了门,自然不能砸了自家招牌,望闻问切细细诊过,给了个中不溜秋的结论:好是好了,但“蒸骨痨”这类风月病症,得过一次,终身须得小心,能戒色最好,即便戒不得,也不可弄过了头,把身子掏成空壳!先前开的药么,继续服,我这儿再给你拿三四颗丸药,遇到急症时,先服下一丸,保住元气再说!
老东西已尽量将话说得委婉,说什么“急症”,他早就猜到舒府这趟差事是有人急色,耐不得,又怕把人耗伤,这才遮遮掩掩地将他弄来的。
你听不懂医者话中的委婉,只是心内惶惑,不知该与何人言说。你想问那医者,这丸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如何就到了要保住元气的地步?难不成还要来一回像半年多之前那样的事?一思及此,你就遍体生寒。叵耐但生在旁,你不好问那医者,那医者似也不好再往细里说。
连同今日这位,这金陵城内的医者将要被但生请遍,你闹不清他究竟意欲何为——走马灯似的换医者上门,竟比前些日子你病势沉重时还要频繁,他这反常的举动闹得你心绪不宁,想要套他话,他嘴又紧得很,根本不露一丝半点。
直至那日,他说昨日见得一处好景,要带你去看。你不愿去,他便说若是不去,那就进房歇一歇。这几日,他接连带你进房“歇一歇”,歇得你怕,听他说还要歇,你便低声说还是去吧。他闻言一笑,长臂一伸揽住你,将你带上灯船,那灯船缓缓沿着秦淮河顺流而下,过了不长一段,便就到了。当时已入夜,各处灯烛煌煌,照出秦淮河两岸一片富丽繁华景。歌楼上不时有清歌飘过这头来,你虽不认得这是何处,但从这声色即景也能猜出此处正是金陵城内最大一片欢场。
他是要在这欢场内买笑么?那如何又带了你来?依他那“醋癖”,如何能让那欢场女子挨你?
你心内不安与惊惶渐渐加增,及至进了这座楼,那过来接引的妇人面上露出一种知情识趣的暧昧神色,你终于忍不住叫住他,和他说你不想进去了。他说进去看一眼,看完他便准你去见你妻一面。
你与胭脂真是久未见了,掰着指头算来,已有满满九个月不曾见得一面。实在是太想她了,想到竟连这样的毒饵也肯吞下。
碎灭
你是被他拽进这间屋的。不点灯时,这屋与其余屋舍无甚分别,只有燃起烛火,你才能看见那铺天盖地的镜面。
这处妓楼原是你妻的产业,半年前她出手卖去,我便接手买下。怎么,她未曾带你来过这镜房么?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哼笑出声:要说,还是你妻会弄风月,这天顶与地面还有四围的镜,是花了大价钱从番邦贩来的水银镜,不是市面上惯用的铜镜。这水银镜照得可是清楚,一会儿我是如何疼你的,这镜面也能照得一清二楚……
你一身的血都凉了。他说的那几句话好似恶咒一般反复在你脑中回响。你一步步倒退,退到门边,下死力去推那门,他上来止住你,要你仔细自己的手,细皮白肉的,不要再做那蚍蜉撼树的无用功,一会儿掰断了手指甲,他要心疼的。
你见鬼似的看着他。他在笑。很温柔的笑。那语气家常得如同夫对妻,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拈花,怕那花痛了似的。只是他眸中并无笑意。那对斜挑的桃花眼内带着红痕,似是多日不曾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