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程逸岸笑容不变,“第二天呢?你不知道吧,你遇到的人在内,三沙帮上上下下百余口,都在第二天晚上毙命,如今已是鸡犬不留,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
他说得绘影绘形,青年再怎样不愿,也不由得信了三分。原先对于程逸岸的好感渐渐减淡。挣开他的手,沉声道:“无缘无故的,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程逸岸被他推得后退一步,站定之后整整衣领,气定神闲地道:“他们想靠抓了我扬名立万,还要把我送去做好人,又拳脚相加——这你也见到的,怎能说是无缘无故呢?”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将人杀死吧?”之前以为他不过爱开玩笑吓唬人而已,若真如那日书生所说,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人……青年如此揣想着,心中失望惊讶更甚于愤怒。
程逸岸摊摊手,“我杀都杀了。你再多说有什么用?”
青年困惑地看着他,不信此人言笑晏晏间,将杀人说得如此轻巧,“……杀人是不对的。”
程逸岸喷笑,“不愧是刚出来混的雏儿。这江湖上杀来杀去的事情,哪一天少得了?再过不久,你也就习惯了——不对,照你的武功修为,恐怕是没等弄明白就被人杀了。”
青年摇头,“我既不要被杀也不要去杀人!”
程逸岸向天打个哈哈,将背上包袱中的物事取出,抛向青年,青年顺手接了。
“丁老头的心肝宝贝我不要了,算是还你上次的人情。在你笨死之前,我俩两清。照你傻头傻脑的样子,恐怕是愿后会无期。”
说完他双足点着河水行到对岸,头也不回地向前踱步。此时天色已亮,只见他一袭灰色长袍随晨风摆荡,衣袂飘飘,身姿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青年望着他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待感到手中有异状,低头看时,忍不住惊叫一声,原来程逸岸交给他的玉如意,已然化作了一地粉末。随后又觉得被那些粉末沾到之处,均开始发痒。青年纵算再迟钝也知他在玉如意上动了手脚,赶忙褪去衣物,跳进河里清洗。
“什么人啊?”擦着发红的手臂,青年喃喃自语。
江夏城。
“江汉大水,有赖陈员外这样的贤德乡绅开仓赈济,实在功在朝廷,陶某回京之后,必上奏陛下,褒扬员外善举。”
圆胖的中年男子随随便便作个揖,捋着胡子道:“陶大人过奖。既然是国库空虚,朝廷穷困,小民能帮上忙的,自然少不得要帮个忙,若连我等都不割几块肉来救济救济,天下大乱起来可就不得了。”
陈员外此言分明嘲讽朝廷无能,陶姓官员也不动怒,又谦恭地道:“陈员外若能在此一义举之外,更捐些钱银,为附近富户做一表率,则可说是功德无量。”
陈员外朝立在台阶下的乐捐箱瞄了一眼,哼了声道:“陈某又不是专做善事的,陶大人你就莫想要得寸进尺了。”
那陶大人大约是吃过许多次闭门羹的,听他这样说话,只是讪讪一笑。
此时陈宅门口,邻近地方逃难而来的灾民排成几队,分别领着少许米粮。
“喂喂,你这米都长了毛了,叫人怎么吃?”一个蓬头垢面乞丐打扮的男子突然叫了起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
那陈员外一听之下,觉得脸上挂不住,尖声道:“什么长毛不长毛?你爱领不领,想饿死就一边去!”
那男子还待再说,旁边一个老妇人拉住他衣袖,“小伙子,你少说几句。有得吃就不错了。就算是陈年米粮,江夏城里就他一个财主多少拿了些出来,算得上是善人——”
“他这样也算善人?”那乞丐怪叫,“这些米就连老鼠都懒得偷,哪是人能吃的?”
陈员外听了直跳脚,“不知好歹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好,这个好人我不当了!管家,把米全收起来,我就是拿去喂狗也比白给你们这些穷鬼强!”说着也不管那陶大人如何劝阻,硬是招呼着家丁将赈灾的铺子收了起来。
排了许久队的灾民们见了大是惊慌,纷纷责怪那乞丐多嘴,更有些饿得慌的,拼了命挤到前头米袋里抢米,霎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抢什么抢?”那乞丐不过不轻不重地质问一声,众人竟都觉得心中一震,不由得停了下来,“不过是几袋破米而已,那里多得是,干什么看这臭猪脸色?”
他手指处,十几辆推车出现在巷口,推车上满满地叠着麻袋装的物事,缓缓来到众人跟前。陈员外再定睛一看,早已与他商定好一同抬高米价的富户们,三三两两走在推车后头,一个个脚步滞涩,面有菜色。
“那边的小子,过来帮忙。”
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着老翁排在队伍中的青年,指着自己的鼻子张大嘴。
“不是你还有谁?过来!”
这下青年确信乞丐是在叫自己,将老翁托给身边的中年女人,大步跑到他跟前。
“咦?原来是程大哥!那些米是你的?”
程逸岸鼻孔朝天,不可一世地道:“我买的。”心中倒有些奇怪,自己变装易容,连声音都与平时不同,他怎么认得出来?
“哇!”青年眼中满是惊异,他到了这里就听说城里商贾们趁着水患囤积居奇,已将米价抬到每斗二两的地步,程逸岸竟然买得起这许多,实在是大出意料。
“废话少说,去搬米。”程逸岸席地而坐,似模似样地指挥起送米来的商贾和家丁。
过不多久,十几车大米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