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佗短短的白胡子颤了颤,他梗着脖子:“我何时说过是担心他?我想的是景明。”
“朝上事情你有所不知。景明在军中多年,论军功早该授勋。但前几日几个文官接连弹劾孟安等人,邺州市舶司的徐明庚言之凿凿,称孟安不但包庇毁矿罪犯,他多加阻拦,以至于孟安竟在州狱毒害了徐明庚的贴身小厮。”
“此言还有莲州的知州等人上奏佐证,想来也是那宣王府那老不死的手笔。”
瑛王妃瞪大眼睛:“你们斗了这许多年,此人手段愈发下作了。”
瑛王妃道:“但他们弹劾孟安,岂不是说明,清和他查的方向是正确的?王爷的猜想没有错,矿山一案,果真与宣王府有关,以至于他们走投无路,方出此下策。”
陆佗嗤笑:“多大点事,小子做到是应该的。”
“但我们才和孟安走动多一些,他们就递这种折子,多少让圣上对我忌惮几分。若不然,景明在军中屡屡建功,我早该上书为他请授个什么飞云尉了。”
瑛王妃上前,替陆佗理了理朝服的衣襟,脉脉笑着:
“景明他急躁,晾一晾他也好,不碍事的。若是清和的稳妥能分一半给他,我才高兴呢。”
“你不明白。”陆佗握住王妃的手,眉头紧得要拧出水来。一个驰骋疆场的男人,将自己的手塞进王妃的手里,眉目便一下子柔和了,嘴边絮叨的话一下子好像说不完。
“正是因为景明急躁,我才急着要为他求个授勋。如今那些劳什子文官个个眼高手低,他们愿意给我一份薄面,却未必看得起景明。景明他在军中时,就多有对文臣清流不敬之语……”
“我怕这事再拖下去,景明这个胆大包天的,若是说甚么胡话,做啥子傻事……”
陆佗的话一字一字像小蚊似的绕着王妃的脑袋打转。
王妃用了毕生的力气抽出手,拿绢子笑打他,“好啰嗦——”
陆佗哼了一声,作势板起脸,终还是上朝去了。
朝堂无趣,他北瑛王只会打仗,不会和那些张嘴对仗骈文的酸人打交道,昏昏欲睡之中,屡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多是知道皇帝要与自己秋猎,没话找话的虚伪奉承之辞。
却有一个不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冒出来:
“正因北瑛王于国有大功,更因保重身体。王爷身体康健,方能震慑关外贼人、稳定边疆。在百官共襄国是之时,王爷竟然微露疲态,让我等臣子如何能放心啊?”
陆佗想看看是谁敢触他的霉头,抬眼却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除姿态多了一丝邪骨风流外,眉眼飞扬中与陆景明竟然有几分神似。
才起了兴趣,那人就道:
“臣斗胆,恳请陛下念王爷往日之功,许以休假,养精蓄锐,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也。”
陆佗:“大胆!”
何止大胆,简直是狗胆包天!
这不就是说他年纪大了,快不行了吗?
才要怒骂,却看到那一派清流的眼睛都紧紧盯在自己身上,似乎自己只要开骂一句,他们就能写出一百篇文章上奏天听。
那少年惶恐一拱手,就躲回了清流文臣之中。
这把陆佗气得没法,只得转头向皇帝一跪。
这一跪,太子党的人都站不住了,齐刷刷跪了一排,七嘴八舌,便开始说另一边的不是。
另一列大皇子党又唰地跪在一处,有喊冤的,有对骂的,大殿上立刻吵成一团。
陆佗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说话的那个混帐小子就是宣王府那老不死的亲儿子,不日就要被封为郡王,或将要做大皇子的伴读。
真不愧是那老不死的一家人,颇有老宣王那个烦人劲。
“都给朕住嘴!!!”
天子一怒,满殿寂籁。皇帝拂袖而去,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看出皇帝心中的那杆秤偏向哪一边。
退朝后,陆佗望着皇宫之外似乎近在咫尺的十常山,又叹了一口气。
百官路过他,哪怕是在大殿上跪在大皇子党那一边的人,也得念及北瑛王府的烁烁军功,低头恭敬对他:“王爷。”
陆佗自然认为这是他应得的,对此很是受用,绷紧了嘴,尽力让自己风霜纵横的老脸上显出威严。
却有一只手拨开人群,那双斜飞懒散的眼睛就从人流中露了出来。
赵都云一身蓝金云纹袍,束金玉魑珠冠,神色桀骜,淡淡道:“挡什么路?”
一股火气就从陆佗胃里窜到喉间。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见状只是沉沉道:“竖子,何敢?”
众人皆惊退,唯有陆佗交情过命的张承宣使寻了个机会斥责:“赵世子,论辈分,你怕是要叫王爷一声叔父。”
赵都云恭敬道:“张大将军此言差矣。我宣王府乃亲王府,姓赵,怎么会有一个姓陆的叔父?将军在京中可要慎言,可别一不小心,就对天家不敬。”
“你……!”
陆佗伸手拦住张承宣使,冷笑道:“张将军,我等卫国杀敌之人,何必和小儿争口舌之快。更何况,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亲王非例外,北瑛王府亦然。”
赵都云哈哈大笑:“王爷这话可是含沙射影。”
“可惜呀,从你们北瑛王府来的老鼠,不留神,吃了老鼠药,已经死了。若是不然,我应付他还来不及,哪有这个空闲上云京来?”
……
“阿嚏。”
陆清和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阿凤翻来找去,才找到茶具沏了一斛随身带着的茶叶,笑着道:“公子,怕是谁在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