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的兄长又偷偷望向都达鲁花赤。他似乎正听得入神,手还行家似的按着拍子,喜怒不形于色。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三秀终于唱完。陶家的兄长赶忙擦擦冷汗,就要准备谢罪。谁知都达鲁花赤竟然点了点头,摆摆手道:“赏。”便不再说其他。
陶家的兄长终于长出一口气。
“禀大人!”
他听见三秀明亮的声音,又是一惊。
三秀鼓起勇气,将酝酿已久的话一吐而快:
“禀大人!租赁妾身家房屋的程大夫,被有司毫无名目地羁押在大牢里快一个月,命在旦夕!明明只是一桩无关的强盗案,却既不问,也不审。只怕再拖延下去,他就要屈死在大牢里了啊大人!”
三秀说完,见都达鲁花赤毫无表情,遂继续说了下去:
“妾身已经百般调查过了,只怕这件事,牵扯到朝中某位贵人……”
“住口!”都达鲁花赤突然喝止。
三秀慌忙伏在地上。
“唱戏便唱戏罢了,一介女流,本来就是汉人,还出身倡优,竟妄图对公务置喙,不守本分,还污蔑朝中贵人。你们汉人的书上说:‘贱妨贵、少凌长,所谓逆也。’——忤逆犯上之徒——退下!”
“但是,大人……”
“退下!”
三秀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她退下时看见陶洵美的兄长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在同一时辰,瓶娘正哼着歌在屋子里踢毽子。她踢得并不流畅,一会儿踢着了床,一会儿又碰到了椅子。过了半晌,她累了,就歪在床上想:不知三秀这一去怎样了?
三秀说只把计划讲给了瓶娘一个人听,这让瓶娘心中又兴奋又喜悦。她一直和三秀分享着各种各样的秘密:自己会走的事,还有,程大夫的事。而现在,三秀也肯把自己的秘密计划透露给自己了。现在她们是一起冒险的人了。
瓶娘忽然觉得,从自己记事开始,似乎还从来没和人这么亲密过。
她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在那里;三秀在那里,也在这里。
她们现在就在一起。
不知道三秀怎样了……瓶娘躺在床上想。
瓶娘想,三秀唱得那样好,只要她肯唱,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过几天,程大夫一定就从牢里出来了。就在所有人都愁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程大夫忽然自己鲜龙活跳地跑了回来——班里人会是怎样的惊讶啊!——一想到三秀这一去是要做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大事,瓶娘便忍不住要笑出来。她刚笑出声,又怕自己太高兴,露了馅儿。
听三秀说,蒙古人平时并不看汉人的戏。现在三秀要在大都城里除了天子、皇子、王爷之外最尊贵的人的府上唱《窦娥冤》。以前就听三秀说,这可是个地上独一,天上无双的戏——这有多神气!他们一定开了眼了。当初自己第一次听三秀唱,还哭湿了好几条绢子呢。
不知道三秀现在怎样了……瓶娘侧过身子,闭上眼睛,继续想着。
三秀的办法那么好,说不定她这趟回来,后面就跟着程大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