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壞了吧,回去睡一覺。等一覺醒來……」他笑著:「不管後不後悔,都會發現我還在。」
持久的沉默後,鶴連祠終於開口。
「唐朝,有時候我也會想。」
他握住唐朝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指,目光定定地落在唐朝身上。經過先前那一場毫無溫度可言的情事,兩個人的氣氛變得微妙。沒有變差,當然也沒變得更好,只是像分層後的液體被強行攪亂,那些浮在上面的絮狀物緩慢地往水下沉——有一種破碎後生生糅合的矛盾感。
鶴連祠看著唐朝,年久失修的路燈光線近乎於無,月色卻亮。他想起自己在同樣一個月色大亮的夜晚邁著流血的腿往山下走,又想起學校邊的公寓樓下閃著紅藍燈的救護車,他的情緒沉得墜不到底,最後想起那一次。
唐朝沒說錯,他的第一次失控。
對方劇烈的掙扎,脫臼,流血。他都沒有忘,他沒有忘,但冷眼旁觀。只是忽然在深淵般的情緒里感受到另一個人,他想唐朝那一晚應該沒比自己好到哪兒去。
現在月色被微弱的燈光暈出了柔黃,唐朝正摸著他的臉無懈可擊地微笑。
鶴連祠胸膛連著喉結上下起伏了一下,似乎嘆了一句無聲的氣。他半躬下身體,一邊臉貼著唐朝的,說:「……你也真是了不起。」
這個姿態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唐朝說:「我很能忍。」
「你擁有的東西太多了,就是因為這樣才讓那麼多人喜歡。」
他輕輕掙開鶴連祠的手,指尖搭上鶴連祠頸後的發尾。這裡的頭髮還沒有變長,留得很短。唐朝的指腹磨蹭著扎人的發茬,視線擦過對方的肩膀看向夜空。
「但也因為這樣,進行取捨的機會太多了,失望和失去的次數很少。所以忍耐力不高。」他語調平緩,難得顯出了成熟的味道,這時候才讓人想起他其實比鶴連祠大,已經二十二歲。
「得習慣忍耐才行,這樣才能始終清醒。」
鶴連祠聽他說完,無意義地笑了一下。問:「我保持清醒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我主要目的也不是這個。」唐朝和他略微拉開距離,看著他的眼睛:「我在安慰你。」
鶴連祠沒說話,對於現在關係的他們來說,這樣的關心有些為時過早了,難免讓人不適應。
唐朝也安靜了一會兒,最後散漫地歪過腦袋:「當然,還因為我喜歡困難模式。一直清醒的你如果能夠為我發瘋,那就太好了。」
確確實實,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確。他要鶴連祠的愛,不管得到了之後他想幹什麼,摔碎或者踩在腳底,他現在的姿態是為了這個目的不顧一切地付出。
清晰的,能一眼看到底、預料且把控好後果的東西,也是現在的鶴連祠傾向於選擇的。
「唐朝。」鶴連祠黑沉的眼睛注視著他:「你做得到嗎?」
「至少你只在我面前失控過,是這樣吧?」
「以後你會只對我失控,也只會為了我而失控。」
唐朝理了理鶴連祠的衣服,幫他把凌亂敞開的外套拉攏:「你就等著看吧。」
鶴連祠直起身體,俯視著他,最終抬手按了按他的發頂。
「你加油。」
他說完,沒扶起唐朝,也沒有多做別的。表情已經收斂了一切外泄的情緒,像定格在絕大多數人思維里的鶴連祠那樣,很酷地側頭,毫無猶豫地抽身走了。
唐朝卻對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抬高聲音說:「半夜想不通,或者天亮寂寞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啊!」
鶴連祠當然沒有打這通電話。
由於是在校外出的事,後果也停留在可控的程度,林學安的事情並沒有在學校傳開。
只是他似乎真正被鶴連祠的冷漠斷了心,再也沒出現過。
每個人的人生里都會有那麼幾個突兀出現又消失的人,好的像流星,壞的像悶在電梯裡的一個臭屁。總歸腳邁出去就沒了,生活還是生活。
鶴連祠回歸單身並沒有影響他以往的節奏,該幹什麼幹什麼,只是稍微多了一件事。
和唐朝聯繫。
他們沒有見面,那次之後唐朝沒再來找他。但也沒斷聯,唐朝第二天就給他發了一個小視頻。
展示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跡,有些過於重的地方或許可以稱之為傷口。鶴連祠看了一會兒,在藥房下單了塗抹的藥膏,用同城跑腿給送了過去。
第二個視頻就是唐朝塗藥。他穿著家居服,盤腿坐在床上,頭髮沒梳,胡亂地捋在一邊。垂著頭,用棉簽給在牆上蹭破皮的掌心塗藥。間或抽一口氣,不浮誇,表演成分也不重,就是正常塗藥的姿態。
塗完了,抬頭對著鏡頭笑一笑,還抬手亮了亮掌心裡的藥膏。
鶴連祠看完了,沒有回。
接下去他們的微信聊天就都是唐朝單方面的小視頻了,不長,最多只有二十秒。做午餐,在吧檯里晃動搖酒壺,貓咖靠窗位置的側臉。
內容瑣碎,鶴連祠一直沒回他也沒有停,除見面之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向鶴連祠證明——無論天亮了幾回,他都還在。
第44章
鶴連祠和唐朝一直沒見上面,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打過。
他們時隔一個來星期頭一回說上話是在晚上,許琛沒在,鶴連祠獨自在寢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