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訣的冷靜得有些出乎了林澤預料。它手中轉動的手術刀停了下來。
「沈訣,你總是這樣。」林澤說,「一副冷靜理智的樣子。當初你弟弟被強制徵召進城防所,派往協助驅逐s級迷霧的時候,你也依舊是這幅模樣。」
「後來他死了,和童童一樣再也沒有回來。」林澤的語氣帶上一點嘲諷,「你喝醉了酒,例行心理諮詢的時候跟我說你後悔了。但是,你真的有後悔過嗎?」
關於沈諳,沈訣其實並沒有留下什麼大的印象。
他穿過來的時間是七年前,而沈諳死亡的時間是九年前。
那些兄弟相處的記憶,就像是黑白色的默片,他在旁邊觀看,對於其中的情感,並不能夠體會。
「所以童童,」沈訣終於開口,「他到底怎麼了。」
把一個活人剝皮殺害挖眼藏屍,可見林澤對其恨意不是一般的濃厚。
林澤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冰冷。
他並不介意花點時間給沈訣說出真相,畢竟,他們馬上就要成為同伴了。
在他的領域裡,與外界時間流比是1:6oo。
外界半分鐘,這裡是五個小時。
這也是為什麼他敢於在城市展開領域的原因。就算被發現,他也有足夠的時間,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沈訣逃不了。
林澤:「十三年前,我和童童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突發迷霧。我帶著童童僥倖活了下來。第二天城市就通知我們進行心理疏導。對,就和你今天一樣。」
「我的心理測試過關了,童童沒有。他太小,迷霧裡死的人太多,他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哭,也不和我說話。沒辦法,只能待在治療中心治療。醫生說療程需要三個月,不許家人陪護。城市的規矩是規矩,普通人沒有辦法改變,我只能答應。」
「三個月後,我把童童接回了家。童童不哭了,很乖的樣子。但很快我就發現,童童有些不對勁。」
林澤的表情陷入了回憶之中,「童童喜歡畫畫,我以前還給他買了很多顏料,但他回來後拿起畫筆的次數卻越來越少,直至再也沒有碰過。他不喜歡吃香菜,但那天夾在煎餅里看不見的香菜碎末,他卻什麼反應也沒有就吞了下去。他開始埋頭做學校那些枯燥的習題和作業,還說以後要考信息技術專業……明明之前他跟我說,想要考的是人文藝術科目,他想成為一個能夠記錄這個世界模樣的畫家。」
「爸爸媽媽誇讚童童終於長大了,知道以後正確的人生道路該怎麼走,該怎樣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它根本就不是童童。」
「那東西,擁有著和童童一樣的外形和記憶,侵占了童童的身份和人生,還恬不知恥地喊我『哥哥』。」
林澤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它裝得很像,還以為我不知道。可我是童童的親哥哥,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不敢動它,因為我不知道真的童童被藏到了哪裡,如果我把他揭穿了,童童是否會安全。當然,還有另一種更壞的可能……那時候我不敢想像那種可能。」
「一開始,我懷疑它是潛入城市的異種。於是我找了各種理由帶著它去地鐵安檢、去醫院體檢、甚至去城防所的檢測官面前轉悠。所有方法我都試過了,可它都安然無恙。」
「後來,我偷偷拿著它的頭髮去地下私人診所進行基因檢測。檢測結果出來,我們居然真的是血緣上的親兄弟。」
沈訣平靜道:「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他確實就是童童嗎?」
「我多麼希望他是啊。」
林澤咧嘴笑著說,表情卻越來越冷。
「在反覆懷疑的過程中,我決定加入心理治療中心。」林澤道,「就像你加入研究院試圖尋求變革一樣,我加入治療中心,只是想要尋找弟弟改變的真相。」
林澤頓了頓,道:「但我畢竟沒有你那麼聰明。治療中心的考試很難。那兩年,我天天生吃咖啡粉,做了很多很多套五三試題,連續考了兩年,才終於考上了。」
「說起來,沈訣,你還是我考上之後正式負責的第一位病人。你很優秀,在天天兼職打工照顧弟弟的情況下,成績還能在大學脫穎而出,一次就考進了研究院。」
他說著,盯著沈訣的臉,似乎想看看他裡面的腦子是什麼構造。
「那時候我對你既佩服,又嫉妒。你還有自己的弟弟能夠照顧,我卻連自己的弟弟究竟遭遇了什麼,都沒能弄清楚。」
沈訣:「所以後來,沈諳出事之後,你對當時的我說,你的弟弟也失蹤了。其實並沒有,只是你主觀上認為他並不是你弟弟。」
「不!他本來就不是!」
林澤激動道。
片刻,他伸手捂住臉,仰天深呼吸:「當然,我嘗試相信過他是,在我對你說童童找回來了的時候,我真的嘗試相信過——不是這個世界瘋了,只是我瘋了——」
林澤的手上控制不住湧出一些漆黑的觸手,凌亂地舞動著。
他嘶啞的聲音慢慢平復下來。
「我在這裡工作了十年。從實習醫到住院醫,再到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你猜我最後發現了什麼?」
林澤放下手,他眼球里也爬了一些細小的觸手出來,看起來很猙獰,又像是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