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饮站起身,再次点头,担心冒犯天颜,规规矩矩没有抬头,因此没看到湘帝眼中一闪而过的锐芒。
李庭霄却看到了。
“阿宴,既然太后额外赏赐过,朕就不再赏了,让柳将军替朕敬你杯酒吧!”湘帝说。
白知饮懵懵地,四下张望寻找“柳将军”,见到煜王身边的一名精干武将站了起来,手中端着杯酒,自顾自将残存的半杯酒水一饮而尽,显出几分醉态。
与此同时,也见到了李庭霄别有深意的目光。
他一怔,还未想清这目光中的深意,那位柳将军已从侍女的托盘里拿了两杯新酒,摇摇晃晃走过来了。
“阿宴……将军!”柳伍长着舌头,将手中的酒递给白知饮一杯。
白知饮赶忙接过,用力摇头,示意自己不敢称将军,也不管人能不能懂。
柳伍似是懂了,嘿嘿笑着敲了敲他的胸口,顺势将手按在他的后脑旁,做出个强迫他听自己说悄悄话的姿势。
白知饮心头涌上股怪异来,下意识瞥向李庭霄,见他猛然高昂起下巴,因严肃而紧绷的面庞而刀削一般。
不好!
他想撤开,可柳伍脚下忽地一滑,整个人往下一栽,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方才意识到不妙。
柳伍被扶住,免了在寿宴上出糗,而白知饮遮盖奴印用的金红额带正被他抓在手里,系绳晃荡着垂向地面。
沉默悄悄漫延,偌大的西梓殿内落针可闻。
李庭霄走向不知所措的白知饮,自柳伍手中取回额带,若无其事地就要帮他重新绑回去。
“皇兄,阿宴不胜酒力,臣弟看这酒不喝也罢!倒是潘皋人善舞,今天母后寿辰,不如让他献个舞,助助兴?”
“放肆!”开口的却是太后崇氏,顷刻间她已面红耳赤,头上流苏乱晃,“煜王,你胆敢让一个贱奴出现在本宫的寿宴,是不是太没把本宫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了!来人——”
她喝了一声,立刻就有四名北衙禁军上前拿人。
乐声停止,宴上众人噤若寒蝉,白知饮浑身一僵,额头倏地见了汗。
李庭霄不着痕迹地用身体隔开他和虎虎生威的北衙禁军,不满地嚷嚷:“是陛下叫阿宴来的,母后怎么怪起儿臣来了!”
崇氏气得浑身发抖,看向皇帝:“是陛下的意思?”
湘帝怒目:“朕是让功臣觐见,可煜王也没说他是个奴隶身!这种人也带上寿宴来,是不是没脑子!”
李庭霄大声争辩,浑身一副痞子气:“奴隶怎么了?他与臣弟是过命的交情,救了臣弟就是臣弟的恩人!臣弟今日带他上来,就是要告知天下,我湘国愿接纳全天下归顺之臣,母后要杀他,是要昭告世人,归顺我湘国的下场就是死吗?”
湘帝看了崇氏一眼,居然有些犹豫。
“煜王。”石皇后端着架子走到湘帝身旁,缓缓开口,“此人可不是一般的归顺之臣,入奴籍的人都是作奸犯科之辈,母后今日寿辰,这多晦气!”
李庭霄怒视石皇后,他知道,这女人看似与世无争,实际性子十分歹毒,但与原主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出她今日为何突然出面与自己作对。
他解释:“阿宴本是普通人,前些年主家被潘皋王那老狗满门抄斩,他才堕成奴籍,并非普通作奸犯科之辈!”
“这可说不准,万一他诓你呢?”石皇后轻笑,“再说,潘皋都视他为牛马,我湘国要是捧着他登堂入室,岂不是惹人……”
她话没说完,脸上满是玩味的笑,惹得湘帝更加震怒:“来人!拖出去!”
两名百骑虎狼般冲上前,搭肩就要拿人,其中一人被李庭霄一把搡开,顺势,他把人往身边一带:“皇兄!”
天狼军众人傻了,在场群臣也都傻了。
就连湘帝都颇感意外,怒斥:“煜王!你要抗旨不成!”
此言一出,在场百骑同时抽出腰刀,金鸣如浪,氛围一时剑拔弩张。
柳伍上前:“煜王殿下,此人来路不明,何必如此维护?就不怕有爱嚼舌的,说殿下通敌?”
他笑的阴鸷森冷,哪还有半点醉态。
李庭霄扫他一眼,笑的比他还冷:“眼看着救命恩人蒙冤,这要传出去,本王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当然要尽力维护了!”
兵部尚书丘途起身劝解:“殿下,可莫要因小失大!”
“何为小,何为大?”李庭霄斜眼看他,又冲湘帝拱手,“阿宴入了我煜王府,便是湘国人,额头上那玩意不过是个奴印罢了,陛下金口玉言,说它是个字,那它就是个字,说它是幅画,那它就是幅画!”
他抓着白知饮紧绷的手臂不放,一副等湘帝定夺的架势。
但白知饮却忽然挣开,双膝跪地朝湘帝磕了个头,肩上扛着百骑的刀锋,膝行数步到了最近的炭盆前,颤着手擎起炭夹。
刀锋刹那被按在他颈间,那名百骑断喝:“放下!”
白知饮恍若未闻,夹起块炭扔倒面前地上,“刺啦”一声,青烟徐徐升腾,顷刻散尽。
李庭霄立刻就明白他要做什么,眼角一敛,整个身体转向他,双手慢慢背到身后,拳头捏的死紧。
那黑炭的缝隙间透着裂开的红光,显然才过的火,余温尚在。
白知饮仰头看了湘帝一眼,目光中隐有哀色,之后,在他审视的目光中,缓缓把额头磕了上去。
用刀架住他的两名百骑面面相觑,刀尖垂下,震惊且不知所措。
额头碰触到残炭的刹那,白知饮肩膀狠狠抖了起来,五脏六腑都随之扯痛,他紧咬牙关,硬是把所有痛苦呻丨吟都给咬碎了,半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