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入江御暮手中。
白玉被雕成三指宽的山水牌,背面刻着一列小字——涵州宁问归。
长公主竟然让他用这个身份入京?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的风评可不怎么好哇。
怪不得他方才如此肆意妄为,纵马进入闹市横冲直撞,吓得路人纷纷躲避,原来是为了符合这个身份么?
不等江御暮说话,宁问归便轻踢马腹,作势欲走。
“喂!”江御暮没有喊出他的名字,只问,“你的玉佩不拿回去么?”
“你收着吧,就当是见面礼。”他头也不回,语出惊人道,“咱们来日方长,我先去拜见令尊了。江小姐,再会。”
长公主移棋改计划,江连镜冷语拒稀客
宁问归说是去拜访江淮照,其实二人并不相熟,没有太多话题可聊。若要谈及近日的计划,又得等江御暮回府才能开始。
见了面之后,二人关起门来就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江淮照率先憋出来一个问句:“公主殿下身体可好?”
“一切都好。”宁问归答完,又顺着他的话茬继续问,“小殿下呢?也一切都好么?”
小殿下指的自然是江御暮,虽然她出生没多久,得月国便不复存焉,但长公主的部下们仍旧称她一句“小殿下”。
“都好,都好。”江淮照实在想不出更长的答案了,只能把一个词重复两遍。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宁问归有点如坐针毡了。明明是假女婿,却比拜访真老丈人更不自在。
努力思索过后,他也只想出来一个干巴巴的新话题:“侯爷您身体还好吧?”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问竟引来了江淮照的感慨。
“已经许久没有人称我一声‘侯爷’了。”他长叹道。
江淮照曾是得月国先太后亲封的忠勇侯,可是在绝大多数故国遗民的心中,他却是勾结逆臣的叛国奸贼,这“忠勇”二字也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对他的滔天恨意不无道理。因为在故国覆亡之后,他上奏请命,杀尽了故国皇室一息尚存的所有男丁。
在天下人看来,江淮照此举是善于揣度君心的表现——穆明上位后,一定迫切地想要根除前朝残余的皇室血脉,断绝其死灰复燃的一切希望。
然而彼时他刚刚登基,还未彻底理解“权力”二字的血腥魅力。换言之——他还在乎名声,还希望能在今后治理国家的过程中,逐渐扭转自己在民间的风评。
于是,江淮照便成了皇帝的鹰犬。
他力排众议,三奏三请,终于请来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从皇帝手中接过了这一串烫手山芋,然后把他们统统碾入尘泥,徒留两手血债,背负一身骂名。
在皇帝看来,江淮照是在帮他永绝后患,借以得到他的赞许,稳固其在新朝的地位。
只有江淮照自己知道,他是在帮“亡故”已久的长公主铲除后患,保证她是故国皇室留下的最后一支血脉。
更重要的是,与此同时,她也是先太后江远筝留下的唯一血脉,是江家鱼跃龙门的最后一丝希望。
宁问归毕竟小江淮照一辈,对那些往事不甚了解,也没有多问。周遭的空气仿佛短暂流通片刻,很快又凝住不动了。
好容易捱到江御暮回府,宁问归总算自在了些。
“见过小殿下。”这次才算他正式跟她打招呼,“别来无恙。”
江御暮把玉佩还给宁问归,与他对视道:“真没想到,我娘竟派了你来。”
宁问归用一根手指勾着玉佩的挂绳转了转,笑问:“您是没想到殿下会派我来,还是没想到她会派我用‘宁问归’这个身份来?”
说实话,都没想到。
但江御暮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入正题道:“既然来了,就尽快准备吧,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宁问归却面露难色道:“小殿下容禀,关于您佯装外嫁,借以带江家其余人等一起离开京城的计划,公主殿下与您的意见并不一致。”
江御暮有些意外:“如何不一致?”
宁问归道:“殿下希望您不要轻易放弃当朝太子这条大鱼,如果能用好这颗棋子,咱们将来要做的某些事便会容易许多。”
江御暮明显不太情愿:“可我——”
不等她反驳,宁问归便已猜到她的顾虑,安慰道:“公主殿下让我转告您,您要做的只是把这颗棋抓稳了,至于后面的事,都由她来布局。不必担心,她绝不舍得让您在后宅虚度时光。用不了太长时间,您二位便会母女重逢的。”
语毕,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信封上工工整整写着一列小字,“爱女御暮亲启”,是长公主的笔迹。
江御暮拆开信封,宁问归与江淮照都自觉走远了些,留她独自读信。
不多时,他们便听到她轻笑了一声,还低声叹道:“原来如此。”
江御暮将书信收好,走到二人近旁向对宁问归道:“这批人何时出发?”
宁问归答道:“您若有办法成为太子妃,待婚讯传至涵州,他们便会即刻动身。但若此事实在难成,咱们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按您原定的计划往下走。只是……这样一来,红英姑娘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
是啊,她在皇帝面前言之凿凿,说江御暮就是太子的正缘,还扯上了药炉续命一说。倘若江御暮骤然与旁人成婚,只怕费红英便要绞尽脑汁去圆这个谎了。
其实圆谎倒还不算太难,左一句天意因果,右一句祸福相依,糊弄糊弄,只要能编出一个新的“续命之法”取信于皇帝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