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隋策的反常让她总觉得耿耿于怀,但能够和方灵均的关系更进一步,商音的情绪仍旧是高涨的。
她在车箱内撩起帘子往公主府回看一眼,决定待会儿临走前还是上“杯莫停”买两壶酒,好好犒赏他。
马车在春水茶坊外停下,她是熟客,小二很快颠颠儿地就来了,将公主引到楼上的雅间。
屋门半掩着,他点头哈腰地退出去之后,里头的人才肯转过身。
“小方大人。”
商音光风霁月,见到他自然高兴,一眼正瞧见方灵均手里握着的书,不禁双眸骤亮,“你也买了这两本吗?”
对面的翰林面沉如水,只严肃地压着嗓音问:“此书是殿下所写么?”
她怔了一下,随后便笑,倒承认得痛快,“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当真是你?”方灵均见她毫无避忌,竟连半点迟疑都没有,忍不住皱起眉。
他把两册书往商音怀里一放,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退后几步,“那这纸上内容也是公主的意思吗!”
此番疾言厉色,语气可称得上是冒犯了。
她被斥得不明所以,虽不知方灵均这话何意,但也隐约觉出事情有变。
商音很快翻到那页花笺,上下一扫顿时了然。
这是一封缠绵悱恻的“情书”。
通篇是以她的口吻向小方大人表明心迹,用词虽不露骨,可行文间颇有重华公主的风格,连字迹都模仿得八九分像。
末尾的落款赫然是“竹生”两个字。
“我在书局曾见过‘竹生’先生的题字,却不曾料到会是殿下你。”
方灵均一展袍袖,动作堪称正式地将两手合于胸前,躬身于额头相平,语气冷凝且严肃,“公主金枝玉叶,荣华尊贵,卑职本不该不敬,但今时今日,也不得不斗胆说一句‘请殿下自重’了。”
商音捏着书和那页纸,波澜不惊地看他直起身,傲骨铮铮地严词义正道:“臣虽人微言轻,终归懂得什么是礼法德操,臣不知自己在公主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亦或是公主会认为臣是什么样的人。
“可殿下此举,无疑是轻贱了微臣,也轻贱了自己。”
他眉峰皱得不深,透出的失望却显而易见,“殿下想过驸马的感受吗?你们才成婚多久?这可是圣旨赐婚!你这般举动,将他置于何地,将陛下置于何地,将大应朝的脸面置于何地!”
“殿下难道真愿意让满朝非议成真,让天下谣言做实,叫自己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吗?”
“春典之乱也不过是上月之事!”
他语气虽严厉,措辞却委婉至极,不愧是读书人的风度,避讳了该避讳的,一个刺耳的字都没出口。
但最后那一句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方灵均不是不清楚她在外的名声有多狼藉。
商音听完这一席话,竟难得没有怎么动怒。
她只静了片瞬,随后云淡风轻地展眉浅笑,五官里平易近人的姿态骤然一敛,瞬间将贵胄的气场罩了满身,倨傲地望着他,“小方大人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负了。”
重华公主把书扔回桌上,那页笺纸还留在手里,冲他扬了扬,“你凭什么说这是我写的?”
“方翰林学识渊博,乃金榜题名的状元郎,连字迹有没有作伪都分辨不出吗?”
方灵均目光微滞,只犹疑地略作思量,神色便是一凝。
就见她端起高高在上的脸,朝旁浅步,“本公主一向树敌无数,有无耻小人栽赃陷害一点也不稀奇。
“我不过见与你年岁相当,爱好相投,平日较之旁人走动得略近了些,想不到令小方大人萌生出此等误会。这一点确乃我的不是,身为皇室自当自省。”
方灵均再瞥了一眼桌边书中的亲笔题字,不是没听出重华公主也找台阶下,他模棱两可道:“若非公主所为,那恕臣下冒犯了。”
“无妨,你也是惊慌失措,在所难免么。”
“不过……”紧接着他瞥着商音,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依臣之见,无论有无花笺之事,臣与殿下到底还是避嫌一些为好。”
她侧着脸,闻言才可有可无地转过头来,笑容灿烂,“巧了,本公主也是这么认为的。”
说完把那笺纸收入袖中,神情依然从容,“所以,小方大人今日寻我,就为这事?”
“……”
方灵均自知尴尬,垂又赔了句不是。
“那既然没什么要紧事了,本公主就告辞。”
“臣,恭送殿下。”
垂的余光注视着商音推门而出,他终于松了口气,视线则有意无意地往隔壁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