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里浮现出李晟的脸,“花大钱读中外合办大学的一年硕士,科研成果也没有,自己硕导都没收他读博,最后只能去读另一个中外合办大学的联培博士。本科还是二本,就想着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去当公立大学老师……”
而且马上要结婚,对象是他大学同学,英国一年制教育硕士毕业回国在企业里做打杂的文员。
后半句她没说,说多了显得她含酸刻薄,所以她停止了该话题,转而谈到其他事情上去。
“暑假我回了趟家,待了一星期就待不下去,拖行李箱回学校了。”
假期里正好表哥结婚,爸妈拉着梅宣去酒席。据梅宣的妈说,表哥目前在电子厂打工,他的新婚妻子在企业里当电工。两人是由读职高时候的同学介绍认识的。虽然小夫妻两口子都没什么钱,但都是踏实肯干的人。梅宣妈补充道。梅宣知道妈为什么如此强调,就是想说明她娘家亲戚比梅宣爸家的亲戚强。中午吃了顿便饭,晚上在酒店办婚礼。实则炎热的天气已经让梅宣难以忍受,为了避免母亲怒瞪的白眼,她也忍着少发些怨言罢了。
“你哥结婚,你都不真心祝福吗?”母亲埋怨。
“我的所有祝福都已经包含在五千块的红包里了。在你的督促之下,把我一个月工资的钱,都做份子送他们,还不够真心诚意啊。”她小声嘟囔。
“礼尚往来嘛。等你结婚,他们给你的红包更多啊。真是不会算账。”
那这钱是打水漂,永远收不回来了。梅宣心想,简直是变相的单身税。
婚礼办得确实简朴节约,流程简化。新娘中午敬酒穿的婚庆公司发明的秀禾服换成婚纱,按司仪既定的指示走一趟红毯,双方交换戒指,双方父母上台致辞……
梅宣看了眼台上的两对父母,佝偻局促的体态在灯光的暗处更加显得人苍老颓唐。
表哥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舅舅,她母亲家族里唯独的男丁,唯一的香火,平日里他在家族中不可一世,呼风唤雨,号令全家。如今看来,他也不过是对外唯唯诺诺,对内横行霸道,窝里横而已。
仪式速度很快,开灯进入吃饭环节。荧幕上不断播放新人的结婚照,有穿秀禾服和马褂的照片,有穿名为汉服凤冠霞帔实则婚庆公司自创的影楼装的,有西装和婚纱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梅宣一家三口回家的路上突然无话可讲,梅宣自觉乏味无聊,父母渐渐聊起了舅舅家买房买车和装修的事,说舅舅舅妈给表哥的婚房装修,银行活期钱不够,所以向姐妹家里借钱周转。
“向我们家借了二十万,写了欠条,我们没向他们提利息。”梅宣爸语气里颇有些阴阳。
“唉哟,我哥他会尽快还的,就算我们不提,他也会自觉给利息的,至少按照银行最低标准给。”梅宣妈听丈夫嘲讽的口气,有些不满,为自己亲哥打抱不平。
梅宣爸鼻腔哼了一声,“是啊,你妈临终前亲口交代,她老人家所有遗产,所有的存款和老屋房产全部交给她儿子继承。女儿们一分钱没有。”
“梅宣,你妈、你姨妈们一分钱都分不到。”梅宣爸再次强调。
梅宣点点头:“唔,重男轻女。”
“嗐,这,农村老年人观念传统,封建思想,没办法。”梅宣妈讪讪,无奈道:“反正啊,我父母都走了,我在那边的家没了,兄弟姊妹各过各的,人家的家事我也不掺和。”
“看到了吧,以后找对象千万不能找多子女家庭的,我就是前车之鉴。”梅宣爸发出无尽遗憾的感叹。
“说的像是你吃了天大的亏一样。”梅宣妈抗议。
梅宣忽然被妈拽住。
“干嘛?”
梅宣妈凑到她耳边,“看到刚才那两个人没有?”
梅宣往身后看了看,“哪两个?”
“就是一个三十多岁妇女和一个老头。”
“没在意。”梅宣撇嘴。
“你怎么不注意观察周围啊。那个女的是我以前同事,离婚之后找了个老头在一起。明明迎面走过来,我都看到她了,她倒像没看见我似的,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梅宣妈压低声音说。
梅宣回想片刻,那个女人看上去将近四十,和她并排走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将近五十,身强力壮,健步如飞,哪里是老头啊。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再婚居然找个老头。”梅宣妈念念叨叨。
“哦,可能那老头有钱吧,哈哈。”梅宣敷衍地应和。
与此同时,她不免心里打起鼓,未免尴尬又心虚,幸好没人发现她古怪的脸色。
唉,这些琐事就不提了。
“我从家里把琴背过来了。没地方放,暂时放你这儿呗。”梅宣搬来黑色箱子,拉开拉链,从印花布琴囊里取出古琴,拿出防滑垫放在桌上。顺手一拨穗子,花了些功夫调音,便坐在桌前,抚琴唱道: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韩朔静静坐下听罢,“这是柳宗元的《渔翁》么。”
梅宣笑道:“是了。词是《渔翁》,曲名为《欸乃》。”
“悠然恬淡,潇然自得。”
“我爸只会批评我弹得不熟练,我妈找不到词汇点评。只有你能赞赏我一下啦。”
“小宣年轻貌美,有学识,通文艺。我衰朽残年,笨拙粗陋。”
“你就故意让我愧疚死吧。”她小声嚷嚷。
他递了杯水给她,说道:“史学界有一位老先生去世,你看到讣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