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倒承认自己的心意了,只是这里面泛着的苦涩与难过我竟仿若感同身受。但我不想就此承认,近乎残忍地反驳道:“我与你不一样,我的良人心系于我,而你的伊人却是心属他人!”
仿佛刺中了他的某根心弦,廖无钰的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无以名状的痛楚。但他是个懂得隐藏心绪的高手,若眨眼之隙,他的面上已是平静如水。
他重新回到书案后坐下,执起笔又打算写什么。可能觉得烛光有些暗淡,他起身拿下灯的外罩,直接用笔杆尾部轻挑了挑蜂蜡的烛芯,火苗瞬间窜得又高又大,但他的脸却埋在灯自身的阴影里,叫人看不分明了。
“无论如何,你必须远离此地,在他未醒之前。”廖无钰没有抬头看我,只是在奋笔疾书。
他写的还是那份证明吧!我该再撕掉它吗
懵懵懂懂间,我有些凄楚地喃喃自语道:“你与洛碧卿近在咫尺,若是想见便可见到。我,也可以如此”
“宁肯承受媚惑骂名?”廖无钰终于抬起头,神情里含了一份嘲弄,却又有一份与我同样的凄楚,“也宁肯承受噬心之痛?”
噬心之痛?
那种滋味我曾尝过,是千莫珏求皇上赐婚的时候,是他与洛碧卿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他对洛碧卿露出朗月入怀般笑容的时候不管那时他是真心抑或假意,但只要一想到他终会娶了洛碧卿,终会与洛碧卿日日齐眉,只要一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我便心痛得不得了,心痛得想逃离!是,我一直就是要逃离的,什么帮公主完成回乡的心愿,什么帮公主送信回南夷国,不过是我想逃离的一个冠冕借口!
可为何为何我越来越不想要这种借口了?我可否可否留在千莫珏身边,那怕承受骂名,哪怕承受噬心之痛?
“我,不可以么?”我的眼中不觉间缭绕起了水汽,问着对面的廖无钰,也问着自己。
看着我近似恳求的神色,廖无钰却是不动摇地回绝道:“不可以,这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他盯着我,语气已生硬非常,“因为他已决意娶你为妻,此生唯一之妻!所以,你必须离开,永生不得与他相见!”
他已决意娶我为妻?!可,他从未对我提起过,甚至前两日他还拒我于千里!
廖无钰说,本来按计划那一日一早准备启程回京,但当他去找千莫珏时才从手下口中知晓,千莫珏早就不在刺史府内,而是率领人马去抓逃走的我去了。等回来后,千莫珏直接将我从马车上抱回房间,便闭门不出了。是他亲自来传唤的千莫珏,因为廖老爷子有要事询问。于是,在东厢房,廖老爷子和千莫珏就如何处置我展开了唇枪舌战。就在这次谈话中,千莫珏对廖老爷子长跪不起,求廖老爷子不要再找我谈什么“隐忍”之言,求廖老爷子成全,成全他与我的婚事。廖老爷子怎肯同意,千莫珏却也决然表了态,此生非我不娶。如此,才惹得廖老爷子勃然大怒。
“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儿时如此,长大了依旧如此。”廖无钰望着墙上挂着的那把剑,眼神有丝迷离,“曾经一位京城名师花费半生心血打造了寒龙剑和这把御虎剑,后来祖君用重金将这两把剑购回。四皇子第一次见到时,便喜欢上了那把寒龙剑,但我也属意于它。祖君很为难,不知该将此剑交于谁。这时四皇子提了一个主意,好剑自然配高手,他要与我一较高下。你可知,那时我已是练剑六年的熟手,而他不过是个才八岁刚刚学会用剑的初学者。对于这相差悬殊的较量,结果似乎毋庸置疑。祖君也是如此认为的,但四皇子却势要凭实力夺得爱剑。他提出比试在一个月之后,让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可一个月能练出什么高超剑法来呢,我当时这般想,已视寒龙剑为囊中物。但犹如你所见,寒龙剑如今在他手里。他,赢了那场较量。”
我静静地听着廖无钰的讲述,仿佛看到了那个八岁千莫珏的脸,虽稚气未脱,却固执倔强。
廖无钰将回忆的那份迷离隐去,看着我字字寒言道:“这次我不会再掉以轻心,让他说什么便做什么!所以,你不要怪我此次这般行事,也不要怨我在四皇子面前置喙你的‘无情’。”
他从知晓千莫珏“非我不娶”之时,便开始了他的谋划,寻找着将我“赶走”的机会。可他这样做的目的,还不是意欲成全洛碧卿!
“这般做,你的噬心之痛怕是要再深上几分!”我忍不住再次嘲讽他。
“你如此认为也罢。”他倒不反驳,却平静地道,“但这些于你没有关系,你只要永远离开四皇子便好。”
“我若是不肯呢?!”看他毫无波澜的脸,我竟有些挫败,却硬装强横地说道。尤其得知了千莫珏的心意,我心里更是舍他不下。他愿意舍弃洛碧卿这份强大的背景,娶我为妻,是不是表示,于他来说,我已凌驾于他的野心之上?
廖无钰皱了皱眉,眼里生出一抹冷绝,却是有些无奈地道:“你不肯,我自然有其他法子。只是,我并不想用过激的手段。”他沉了沉声音,接着道,“以前的四皇子野心勃勃,如今却将感情凌驾于一切之上。你以为这样的转变,对一个帝王之子来说,是好事么?你当真要将他皇子的未来断送,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意?”
我不愿断送千莫珏的未来!
是啊,没有了爱情,我依然可以活,千莫珏依然可以活。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要也罢,只要,只要千莫珏安好。
不知泪水何时滑落了下来,我缓缓地将脸上的湿意拭去,轻笑道:“你不得伊人心,却近在伊人咫尺。而我得了良人心,却要远隔天涯。是你更可怜,还是我,更可悲?”
廖无钰久久没有作声,只是将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淹没在了烛火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