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太太是个极要脸面的人,眼瞅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自然不肯让别人看自家的热闹。于是她一边给朱守信使眼色一边放软了声音劝地上的姑嫂二人有什么话回屋再说。
邓大嫂可不管什么丢人不丢人,丢的又不是她的人。反正闺女这次的相亲对象她没看上,以后就不用在富昌屯过日子。她巴不得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越大越好,这样才能给自己小姑子争取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所以邓大嫂并不买老朱太太的账,任凭她说破嘴皮子都好似耳聋似的全作听不见,只管抱着邓玉梅掉眼泪。
然而朱守信出面就不一样了,他可是邓玉梅唯一的靠山。邓大嫂不得不抽抽噎噎地拍拍邓玉梅的肩膀,姑嫂两个挽着手站起来跟随朱守信往屋子里走。
邓玉梅一回头,就见邓大嫂的闺女、自己五大三粗的侄女邓小云一把将邓小米横抱起来,健步如飞地跟了上来。
屋门一关朱芳的横劲儿立马就上来了,指着邓大嫂和邓玉梅的鼻子质问她们什么意思,上门磕碜他们老朱家来了?
邓大嫂一把按住邓玉梅的腕子,一眼都不看朱芳,反去跟朱守信诉苦,“妹夫,我今天是带闺女来相人家,可不是来打秋风的,结果被你们家闺女连推带搡不说,现在还要被她指着鼻子骂。”
邓大嫂说着说着又抽搭起来,朱守信狠狠瞪了朱芳一眼,刚想劝邓大嫂两句,就听邓大嫂接着说道:“唉!算了,我不怪她。谁让她妈走的早,我们家姑奶奶进门晚呢。”
轻飘飘一句话说出来,就差指着朱芳的鼻子骂她有娘生没娘养了。
被人当面磕碜她孙女,老朱太太气得从鼻孔里喷气,阴恻恻地盯着邓大嫂说道:“亲家嫂子话重了,小芳她妈走的时候她才几岁啊,字儿都认不全呢。”
邓大嫂闻言一愣,掉转头脸看向老朱太太,仍是那副朴实又诚恳地表情,“这么一说可真是辛苦新老人家了,要不是有您在家又教孩子又张罗的,妹夫哪能挣下这么大一副家业。”
老朱太太差点气了个仰倒,好么,一句话就把屎盆子揽到自己身上了,偏偏在气头上她一句反驳的狠话都想不出来。
朱守信连忙出来打圆场,诚心诚意给邓大嫂道不是,“小芳这几天收麦子累糊涂了,大嫂你别往心里去。”说着他回头又狠狠瞪了朱芳一眼,“还不快去做饭?!都几点了!”
朱芳让他吼得原地后退一步,咬着嘴唇一甩胳膊就跑了出去。
邓大嫂心里舒服一点,抬头看看老朱太太,露了个笑模样出来,心说还剩一个老货。
老朱太太莫名有点紧张,咳了一声指着邓小米说道:“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一个个大惊小怪的,还跑去医院。”
邓大嫂压根不理她,盯着邓小米煞白的一张小脸问朱守信:“妹夫,大夫怎么说?”
朱守信把大夫的原话复述一遍,自作主张又加了一句:“没啥大事儿,回家养两天就行。”
邓大嫂又不高兴了,但她仍和颜悦色地问朱守信花了多少钱。
朱守信说一共花了不到十块钱,老朱太太立马从炕上蹦下地,扯着嗓子喷了朱守信满脸唾沫星子,“你有钱没地方花了?宁肯花十块钱给一个丫头片子看例假都不给自己儿子买英语磁带!”
前两天朱振又跟人出去浪,回来就在饭桌上跟家里要钱买什么英语磁带。朱守信难得想体现一下父爱,拎起朱振的英语书一看,跟新的一模一样,他肯给钱才有鬼了,裤腰带他都抽下来了,得亏老朱太太拦得及时、朱振跑得快。
朱守信刚想对老朱太太解释一下邓小米的病情,邓大嫂一碰他的胳膊,递过来两张钞票,一张十块的一张两块的。
“小米是我们老邓家人,没有让妹夫你出钱看病的道理。这钱我出,连来回的路费都算上,不知道够不够孩子买磁带的?”
朱守信霎时羞愧得满面通红,心里万分埋怨掉进钱眼里还没个眉眼高低的老朱太太。他死活不肯收邓大嫂的钱,这钱他要是收下往后就不用做人了,躺炕上脊梁骨都能让人戳碎。
老朱太太活了一辈子没让人这么打过脸,更没见过邓大嫂这号人物,一时之间光嘎巴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朱家的碗柜在正屋后边的隔间里,朱芳就在朱守信和邓大嫂两人的推拒声里“叮铃咣当”地做饭,菜刀差点剁出火星子来。
邓大嫂见朱守信是真心实意不收,心里对他倒生出几分尊重。
她干干脆脆收手,抬眼望了窗外一眼,扭头对邓玉梅说道:“行吧,时候也不早了,玉梅你把你跟孩子的衣服东西收拾收拾,跟我们娘俩一起走。”
朱守信闻言就是一愣,心说不会又来上次让他上门去接那套吧?
邓玉梅从小听她大嫂的话听惯了,邓大嫂的话音刚落地她就爬上炕打开炕柜去翻衣服。
朱守信焦头烂额地站在那里搓手,心里觉得邓大嫂小题大做,“大嫂,一点小事儿,舌头哪有不碰牙的,不至于,不至于。”
邓大嫂却板着一副面孔说道:“妹夫,在你们男人眼里兴许是小事儿,在我们女人眼里可不是。”
“玉梅进门也有半年了,家里老的小的现在对她都有意见,那肯定是玉梅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她这话风冷不丁一转,不止朱守信和老朱太太,就是隔间里的朱芳手下都是一顿,菜刀差点切到手。
邓大嫂接着说道:“我说过好几次我们邓家就她一个姑奶奶,这话不是夸张,从小家里人就是太惯着她了,才让她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在付家没过好,我能说是人家家里瞧不上我这小姑子。可轮到妹夫这么好的人她还过不好,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自家姑奶奶没教好,我在这儿给亲家奶奶道个不是。玉梅和小米我这就领回家去,啥时候教好了啥时候再给送回来。”
朱守信一听不用自己上门去接,心里顿时一松,他是真怕邓宝禄和邓宝刚哥俩那些翻来覆去的酒后嗑,越听越头疼。
但是他转念一想,这该不是邓大嫂的场面话吧?哪有媳妇赌气回娘家婆家人不去接的?他又开始头疼起来。
邓大嫂比朱守信肚子里的蛔虫还懂他的心思,她慈眉善目地安慰朱守信,“妹夫放心,我说话算话,把玉梅调教好了我亲手给你送回来。”
朱守信有点懵,实在不知道邓大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习惯性转头去看老朱太太。
老朱太太似乎就在等朱守信这一眼呢,她装模作样地拿了拿乔,捏着嗓子说道:“她嫂子说的在理,何况小米不是得养着么,没有比姥家伺候得更精心的地方了。”
邓大嫂扯起一边嘴角,心里暗暗冷哼一声,那你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