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人丁稀少,仅余的一门亲戚是江颂月表姑一家,姑丈是粮商周千秤,下有一子名唤周贯朽,便是所谓的江颂月的表哥。
江颂月手下金铺众多,又身怀县主之名,那些走仕途的读书人看不上她,同为商户的周千秤可是眼馋得紧。
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一直撺掇着江老夫人把他的幼子过继到江家,这事不成,又百般撮合江颂月与周贯朽。
“他大字不识一个,又懒又馋,连账本都不会看,谁要嫁给这种废物!”江颂月满脸抵触,“我才不要!”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找个读书人?”
“你都能找到祖父了,我怎么就找不着?”江颂月赌气道,“大不了我也找个残废的,我养他总行了吧!”
江老夫人点着她脑门,无奈道:“你祖父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他,非得从地底下气活过来。”
“本来就是。”
江家祖父做了一辈子的无能书生,对家中营生一窍不通,属于前半生靠父母养,后半生靠妻子养,若能活得再久些,就该由孙女儿养了。
他只知舞文弄墨,在世时常与这祖孙俩怄气,江颂月不喜欢他,但在这个风雨大作的夜晚,她突然怀念起那个说话文绉绉的跛腿祖父和那些吵闹的日子。
大概因为他是江颂月有记忆以来,除祖母之外,唯一的血脉亲人吧。
江颂月偏头枕在江老夫人膝上,目光正对着侧壁挂着的一副山水画,那是江家祖父留下的。
画工一般,拿去街面上兜售,至多能卖五个铜板。
“本来就是……”她小声又说了一遍。
江老夫人捋着江颂月的秀发,目光也落在那幅画上,遥遥思念起没用的亡夫。
静静听了会儿风雨声,在桌案上的烛苗噼啪跳动时,她道:“听青桃说,你们碰见了闻人家的五公子?他真如传言中的那般俊朗?”
江颂月心中一紧,悄悄打量她的神色,未在她眼中看见担忧,知晓侍婢们没有把难听的街头流言告知于她。
她神情略缓,道:“是,见着了,国色天香。”
江老夫人面露憧憬,“哪日有机会,我老婆子也得仔细瞧上一瞧。”
说完觉得有点不对,哪有用“国色天香”形容男人的?
将要纠正,她又想记起亡夫。
老头子死了之后,就没人管她祖孙俩措词恰当与否了。
这么一想,家里是得有个腹有诗书的,省得江颂月在宫中说错话被人耻笑。
江颂月不知祖母想远了,回忆着那道疾风骤雨中悠然漫步的清隽身姿,认真回答:“有机会的。”
路上
京城的秋日向来悄无声息,常不等人意识到,就随着飘零枯叶离去。
好比去年,江颂月只是趁着酷暑消褪的好气候,带着祖母去云州探望故人,回来后,惊觉庭院中枯树萧条,竟已至深秋时节。
江颂月喜爱凉爽秋日,自她十一岁起,每年这时候都要去寺庙拜祭,江老夫人都拦不住。
到与钱双瑛约定好的这日,日丽风清,碧空如洗,江颂月将祖母与府中事安顿好,与钱双瑛汇合。
钱双瑛同样出身商户,是江颂月唯一的闺中好友,看见她一身简朴衣衫和未施粉黛的素净面庞,就知她为了今日拜佛,特意沐浴焚香了。
“没见过哪家未出阁的姑娘跟你这么信奉鬼神的。”
钱双瑛对鬼神的态度是,在寺庙中,她满心崇敬,寺庙之外,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颂月则是不论何时何地,都真心实意地敬重鬼神,就同那些七老八十的愚昧老妪一般,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