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中稍等片刻,我去通报。”
方砖围墙后的家仆敞开大门,为两名浪人指出院落中的石凳。
接见的请求,很快得到应许。
不算是气派的院子,只比那些门厅落尘挂叶的平民干净些。背靠橡树的雷琳,不禁怀疑起镇长夫人能否付清赏金。
她是一名衣着朴素的棕妇人。
宽松的长袍,盖住十指。
她正坐于二人眼前的,低眉掩去眼中的愁绪。
不,她还没结婚,别忘记酒保的话。可出于年龄差距与敬意考虑,阿斯拉与雷琳还是称其为“夫人”。
如果她真能付出四万银币的赏金,在阿斯拉与雷琳眼中,她还会变成“亲爱的夫人”—她们可说不准。
因为这不是在投资,倒更像是在玩没有安慰奖的大转盘。
对,身为一座村镇的管理者,镇长夫人能够担保,她会下赏金。
她们可以签字画押,只要她们的刀枪,像话语这样犀利就好。
那头怪物无名无姓,镇民们都叫它猎人。
它总是在深林与黑暗中出现,滥杀无辜。曾经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录,是它在五个月前的开刃屠杀。
由三十名火枪手组成的猎杀团队,深入荒林,留守至子夜。他们的结局,是沦为猎人爪牙中吃剩的皮肉。
可怜的勇士们,唯一逃回村落的人,就是名为劳尼的小矮子。那家伙打自那之后变得疯疯癫癫,好在手中的肌肉记忆还在。
他成为死亡山谷小镇的棺材匠与修补匠,每个前来挑战“猎人”的人,他都要打量一番钉装棺木。
挺直的腰杆,也在一次次木工中弯下。
就像人们将巨兽命名为猎人,他们也将劳尼戏称为“驼背小子”。
没人关心曾经勇敢的他,因为住在这里的人自己都朝不保夕。
那些棺材通常都被镇长夫人出资买下,安置勇士们的遗体。他们的失败固然可悲,他们的勇气也依旧可敬。
“滚开。”在蹑手蹑脚的驼背劳尼摸门探路、拿着木尺对自己上下打量时,雷琳就感到有点不自在。
听闻他是在为二人的棺木度量尺寸后,更不必多说。雷琳用重剑与话语,指着棺材匠的木锤,暗示他少管闲事。
“咚咚,两个,又多了两个!”驼背劳尼欢呼着丢下工具,翻越前厅的窗框逃出,半跑半爬的动作,活像头与世隔绝的野人。
“恕我直言,夫人。你们该试着用这笔赏金雇佣车队,就此离开。”阿斯拉听到门外传来节奏有序的咚咚声,估计是驼背劳尼开始忙活了。
镇长夫人对二人摇了摇头:四海为家的浪人,怎能理解村庄的含义?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不会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村民们大多是矿工,靠着山谷中的淘金与煤矿过活。离开这座山,驼背劳尼与农民还过得下去,但更多人呢?
离开镇长夫人的宅邸后,阿斯拉便对雷琳做出追问:她对这位夫人的第一印象,迄今为止感到如何?
“你也注意到她左臂的伤口了?”雷琳的反问,便是她心中的答案。
“她在会谈过程中穿着宽松长袖,双手交叉,让袖口相互遮盖,”阿斯拉对最为违和的一点做出推测,“直到临走时,她出于礼节为我们添茶,才露出双手。”
雷琳对阿斯拉的推测表示认同:一名想要极力掩饰的凶手,在调查者临行前刻忙于为自己开脱,不料因而弄巧成拙。
镇长夫人左臂的伤口,被阿斯拉中伤左爪的巨兽。
拒绝离开此处的提议。
两段线索相互连接,真相便不难推断。
只剩最后一点,仍需验证。
雷琳希望,阿斯拉对盗墓没有太过刻板的道德愧疚。
如果她们真的还有阵亡者的坟墓可挖,而棺木中的骸骨,又没被巨怪挖去做腊肉罐头的话。
棺材是镇长夫人出资购买,又被安葬于镇中的。这是第三条线索,镇长夫人与其家仆是继巨兽后为数不多可接触尸体的人。
“不是我想写侦探小说,而是每个线索都不能放过。”雷琳斩下身后柿树的弯枝,将半颗野柿递到阿斯拉手中。
走了这么久,她们还没吃上顿热饭。
今夜她们得分时间行动,前半夜的搜查重点是森林,后半夜则要造访墓地,可能还有镇长夫人的石头小屋。
“我看,还是把晚餐推迟成夜宵吧。”摘掉野柿上嚣张蠕动的毛虫后,阿斯拉还是无法对它下口。
纯白的圆月,也无法照耀黑暗笼罩下的荒野。
“猎人”出巢觅食的时间到了。
“安达原,亡命山谷曾经的名字是安达原,咚咚,”木匠劳尼正为他的两具新作品擦拭木屑,口中的小曲像是来自满载而归的伐木工人,“直到怪物来了,伤亡变多…安达原不再安全,只有亡命山谷!”
咚咚,两口棺材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