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官员换血,却叫朝中上下人人自危。
升了官的自然也有,却都是保皇派的。薛相手底下好几个学生都在此列。比如那个朝中新贵陆侍郎,已然擢升为正四品的中书侍郎了,虽仍是侍郎,可这分量却完全不一样。
一个仅是辅佐户部尚书张大人的,一个却是整个中书省的副官,与另外一个中书侍郎共同辅佐中书令大人。而这中书令一职,则是薛相的兼衔。
看来,陆然在薛相那边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啊……
闻熠事先并没有与家里人商量,因此外放消息传到府内的时候,掀起了轩然大波。
秦氏蓦地落下泪来,闻熠这一走指不定哪年才能回来,他又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陡然离了家,许久许久回不来,不知该多难捱。可秦氏又有些恼,闻熠与闻昭两个还真是亲兄妹,在大事上就爱先斩后奏,徒留他们这些长辈担忧神伤。
闻熠立在寿延堂中央,祖父正怒目瞪他,拍案道,“我们姜家需要这般躲躲藏藏的么?!”闻熠静静立着,听祖父发脾气,没有顶一句嘴。
“我姜世懋就不信,谁能动得了我们荣国公府!用得着你出去?!”祖父说话声如雷鸣,祖母在一旁默默落泪,这一幕看得闻熠心里一揪。
祖父急怒攻心,涨红了脸,大伯纵然有些怕祖父,仍是出言道,“父亲请慎言……”
他这话确实有些大逆不道,要是在外面说了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恐怕会触怒皇上。闻昭心下一叹,若是祖父的暴躁性子能改改就好了,只是祖父想来不喜爱听女子的意见,就是祖母说什么都不大管用,更何况她这个孙女。想到不久后会发生的事,闻昭觉得不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向祖父示警。
祖父将拿起茶杯又重重一放,像是无处发泄似的,“哼”了一声,掀袍就走,“随你吧。”
“只是回来了别诉苦。”
祖父走的时候脚步奇快,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
大伯看了闻熠一眼便跟着出去了,二哥则拍了拍他的肩,“事已成定局,珍重吧。”这次的官员调整完全不按常理来,他这个得了上中成绩的竟没有升官,不过是因为他没有站队罢了。现下正是无奈的时候,三弟要避祸也是可以理解的。
闻熠点点头。
等了半晌,才见爹爹走过来。
二爷的脸上甚至带着笑,宽慰他道,“闻熠,你做得对。”就算阖府上下都觉得闻熠应当留下来,可站队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会累极全府性命,他们不能冒险。
二爷虽是在宽慰闻熠,眼里却是哀伤的,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危竟要牺牲一个弱冠未及的晚辈,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他走得极艰难,没走几步便回过身来,“不离京也是可以的,要不我们都站皇上?”
话说出口二爷自己都觉得荒唐,圣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然而,若闻熠在自请外放之前能和他们商议商议,现在的结果兴许就不一样了。
因为闻熠是薛相学生的关系,国公府不能站太子,却是可以顺势站到皇上那边的,就算他们都不知道皇上的千秋万代能有几份可能性。毕竟自古及今,都没有出现长生不老的皇帝,只有中丹毒身亡的皇帝。
闻熠脑海里再一次晃过前世皇上对姜家做的那些事,笑着对二爷摇摇头。
二爷脸上闪过隐忍的表情,转身疾步走了。
闻熠看着二爷的背影,站着未动,片刻后手里被塞进了另一双手,闻昭抬头看他,“三哥,我们走吧。”
对于闻昭而言,只要三哥能平安活下去,是在京城为官还是在外地扎根都好,一定要有一个立身之处。
她的眼很平静,却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闻熠牵紧了她,一同往外头走去。
外头是初春的光景,日头正好,风却有些料峭。
过生辰
三哥一路上都没有放手,与闻昭一同走进了春澜院。
望月亭里头,三哥额前的一缕发被春风吹起,弧度温柔。闻昭晓得三哥有话与她说,便静静等着。
“昭昭……三哥走之前,陪你过一次生辰吧。”三哥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闻昭从五岁那年之后就没有过过生辰。因为那天正好是娘亲病逝于榻上的日子。
她的生辰,就是娘亲的忌日,二月初十。
承平三年的二月,闻昭狠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昏迷了数日方醒。醒来的时候哭喊着要娘亲,爹爹红着眼眶跟她说娘亲病了,不能来看她。
小小的孩子掀开被子就要下来,口上道,“娘亲病了,昭昭去看。”
爹爹按住她,将被子重新盖好,“乖,莫着凉了。你娘亲……她生了天花,会传染的,昭昭不要去。”
闻昭说她不怕,却见爹爹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警告她说被传染了就会一睡不醒,再也看不见爹娘了。
当时的爹爹只是为了镇住她,叫她不要去找娘亲,却没想到这句话惹得闻昭哭了半宿。她从小比同龄人聪慧,一听这话就知道娘亲生的病是会要人命的,想到若是她的娘亲会死去,闻昭便抽噎着喘不过气,最后哭累了歪在爹爹的怀里入睡。
初五这天,闻昭想着是自己的生辰,她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眼娘亲。娘亲还欠着她的生辰礼没有给呢。
听说娘亲生病之后便迁到了偏房。当晚她借着个子小,偷偷溜到房门外,爹爹住的正房已经熄了灯,闻昭心下一松,轻手轻脚地要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要圆了她的念想,房里头竟然没有一个丫鬟守着,闻昭看见偏房榻上有一个人,心下一喜,她才不管什么传染不传染,她要见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