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热之际,姜闻熠离了宴席透透气。湖面被冰封住了,没有什么可看的,倒是这蜿蜒伸入湖心的九曲回廊有几分雅韵。姜闻熠沿着回廊行了几步,湖面蒸腾而上的冷气叫他清醒了许多。
他并没有喝多少酒,只是宴席上推杯换盏的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姜三公子怎得出来了?莫不是招待不周?”说话声由远及近,一样的清润悦耳,话里有些调皮的笑意。
这声音不难辨识,好看的姑娘不少,声音这般好听的却没有几个,姜闻熠心里已经猜出了是谁。
仍是偏了头看向来人,“不曾,只是出来醒醒酒罢了。”
今晚的月色这般好,皎洁月光洒满了他的肩头,长身玉立的男子偏过头来与她说话,惯常的温柔语调,江韵华心里涌上了些热切。
她清楚地知道,这人的温柔应当归功于他的良好教养,并非他心里某种独特又珍重的情感。他不愿坏了别人的好心情,说话便悦耳动听。可她也听过面前这人与他亲妹妹说话的语调,轻缓柔软,羽毛一般拂过,他的双眼温柔专注,没有分给周遭景致一丝一毫的眼神。
但她爱极了这样宽和优容的温柔。
江韵华一瞧见姜闻熠离席便跟着出来了,有些急切,连披风也忘了。鹅黄的衣裙,同色的褙子上有一圈兔毛的领边,月下的姑娘玲珑又窈窕,只是瞧着便有些冷。
“江姑娘还是快些进屋吧,外边冷,容易着凉。”也不知他是当真出于关怀之心说出这样的话,还是纯粹不愿叫人瞧见他们孤男寡女的并肩立在回廊上。
他这一说,江韵华当真觉得有些冷了,但她心里越发热切。
再抬起头的时候,江韵华的眼睛亮得惊人,决绝又真挚,姜闻熠不自觉地注视她,等她说话。
“姜闻熠,”她直呼他的名字,姜闻熠却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只是心里的直觉呼之欲出,“我想嫁给你。”
她这一句的语气相对于其中的含义而言,有些无波无澜了,她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没有面红耳赤的娇羞,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通知他。
只是这样的话到底用尽了她的力气,她拔脚就想逃,但她更想等他的答案,于是强忍着喷薄欲出的情感,耐心又执着地看着他。
姜闻熠是头一遭听到这样直白大胆又绝对不能称之为轻佻的话语,心神巨震之下久久没有言语。
江韵华这样的姑娘在很多方面都是他设想的模样,但总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以温柔含蓄的姿态将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情感全部挡了个严实。或许他心里有一个人,占据了他二十多年来全部的岁月,但他根本不敢深想,害怕自己一脚滑入深渊,再也挣扎不起来。
她没有说“我喜欢你”,她说“我想嫁给你”,姜闻熠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呆站着了,不管怎样,得给这个姑娘一个答案。
他清醒无比,“江姑娘,你我之间交集甚少,了解得也不多,婚嫁之事还是莫提了。”
他这是拒绝了。江韵华虽然有些心理准备,还是猝不及防地退了半步。缓过神来又急急地扯住了他的袖口,执着地不肯放过他的双眼,“不了解以后可以慢慢了解啊。”
姜闻熠还要说什么,江韵华害怕又是一句拒绝之语,几乎不歇气地接道,“姜闻熠,本姑娘姓江名韶,小字韵华,年十六,祖籍海陵,家父任职于两广。四岁启蒙,七岁能作诗,九岁能著文,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是小有所成,骑射之术也有涉猎。我这人认定了的人或事便不会变,小时候说要去京城,爹爹不同意,我一个人偷溜出来,爹爹教训了我一顿,后来我还是几次三番地往北边跑,如今我还是到京城了,爹爹也妥协了。现在我说我喜欢你,想嫁给你,也不是玩笑话,姜闻熠你若是拒绝了我怕是没有安生日子了。”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眼里星光大盛,却被一层水雾给柔和了些许。
她的牙关轻颤,生怕再遭他拒绝,但是她一双眼仍是锁住了姜闻熠,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她眼里的泪珠子颤颤巍巍,几欲落下,她是一头柔弱可怜的幼兽,却又执着倔强地叫人不敢轻视。
姜闻熠到底动摇了。他没有喜欢的姑娘,娶谁都没有差别,若是能全了眼前这个人的心愿,倒也未尝不可。
冷风一吹,他到底酒醒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纵然他自己是无可无不可,眼前这人未必就仅仅想要一纸婚书。她执着又热切的眼,紧抓着他袖口的柔弱又用力的手,无一不在告诉他,她想要他的全部。
包括他给不起的东西。
又有醉了酒的客人出来吹风,脚步有些虚浮,也不知瞧见了这边没有。不过这倒解救了姜闻熠,他不愿拒绝这样的执着,但他也接受不起,他亟需一个外在的因素自然又柔情地打断这次谈话。
江韵华眼见这次或许得不出一个结果了,豁出去一般抱住了姜闻熠,他的身上是男子才有的热度,紧实有力,他的手只放在两侧,但这也够了,只要他没有一把推开她,什么都好。江韵华知道自己是利用了对方的温柔,她心里鄙弃自己,却不愿放开。
好想好想一直抱着他,这深冬寒凉,抱着他才能温暖。
种种思绪不过是一瞬间,她的拥抱一触即分。她倒是不在乎外面传什么,她只是顾忌着姜闻熠罢了,若是外面有了这样那样的传言,姜闻熠只能娶了她,结果不错,却失了初衷,她也不愿姜闻熠娶她是迫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