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太后转忧为喜,珍妃见皇帝这样为自己儿子用心,也不由得抿嘴儿笑。
“对了,今儿你姨母到京了。”太后这说得是她胞妹,嫁到青州去,一住就是十几年,这次带着女儿返京是为了明年大选,“她来陪我说了会子话,我听说山东那边收成不太好,她夫家那几个庄子不是旱了就是涝了的,年景不好……赋税能减点就减点吧,圣祖爷那会子的时候,也是这个法子……”
永靖帝起先还笑听着,听到后面脸色已是沉了下来,只是到底对着的是自己母亲,永靖帝站起身来走动两下缓着口气道:“今年年景的确不好,先是黄河决堤,再是河南地动,就是素来丰饶的两湖也遭了虫灾。儿子已经给户部下了指示,凡是十月之前报过灾的,都已经查实,一律免征三成捐赋。户部有户部的难处,如今都晓得以宽为政,狼叼了一只羊,就敢报个‘狼灾’,听见蝈蝈叫,就想报个‘虫灾’,只图买好百姓,捞个好名声儿好升官。说句难听话,这真叫厚颜无耻市恩欺君!别图了眼前,好吃难消受,回头朝廷还要一一核查的!”
殿里几个女人都被皇帝这突然的怒火给惊住了。永靖帝在后宫向来是一副温和面孔,对母亲更是至孝,后妃中偶有犯错的——无伤大雅的他也就一笑置之了;像这样声色俱厉的样子,几个女人还是第一次见。
空气凝结了几秒,珍妃第一个反应过来,倒了一杯茶送到永靖帝手上,柔声道:“皇上喝口茶,润润嗓子。”
永靖帝也自觉失态,见几个老太妃脸上都有些讪讪的,太后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心生内疚,借着喝茶平息了一下情绪,放下茶杯时又是一副温和模样了。珍妃见机,只怕留在这里,皇帝再说什么太后面上挂不住,忙道:“臣妾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都是一点就通的人,纯嫔也忙跟着去了。三位老太妃也起身要走,永靖帝摆摆手示意她们留下来。
“你们别觉得不自在,”永靖帝坐到太后身侧,安抚道,“母后,儿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在宫中,不知朝中世情人心。山东今年并没有灾——儿子是派人去查实了的,欺瞒上报的两个知府都夺官入狱了。姨母来跟您说这番话,只怕也是庄子里的管事欺主,您还要帮着姨母辨清是非才是。”这番猜测圆了太后面子,太后脸上转圜过来。
只是该说的道理还是要说,永靖帝扫视了一眼众太妃,刻意将语气放缓了,“朕虽富有天下,贵为天子,只是代天行事。社稷,公器也,不能出之于私。你们不要脸红。就是母后,朕最敬重的,她为六宫之尊,天下之母,但也不能干政。政出于一,天下安宁;政出多门天下不宁。私情是私情,公义是公义,这是朕的大德所在,像这样的国政,后宫是不宜插言的。”
见众人警醒了,永靖帝便抛开话头,与她们聊些闲话家常,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子话,方道:“母亲,这边有她们陪着您,儿子过会还要去看看贾妃。今早凤藻宫的碧玺过来禀我,说是贾妃一夜没睡好,只是身软头晕,早起发了高烧人都糊涂了。儿子朝政事忙,只叫了太医过去,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呢。”
他说到这里,太后已是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说道:“这孩子也是个不容易的。先前说是风寒,一日日耽搁下来也不是小事情。方才珍妃在这,我还问她贾妃的病可好了?想是她怕我担心,只说是没有大碍了……哪里料到人都糊涂了,也惹得皇帝忧心了。”
永靖帝听了这话,面上到底忍不住露出一丝忧色,眉宇间大有郁结之意。
太后便道:“只是你虽是皇帝,到底不是太医,再忧心也不能诊脉抓药的……难得今儿几位老太妃都在,珍妃和纯嫔亲去整治的晚膳,”她戴上老花镜透着窗格子往外望了一眼,“又飘起雪片子来了。皇帝且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去吧,一则是全了她们的心,二则吃饱了身上暖也抵得住寒。”说着便望着永靖帝,甚是殷切。
永靖帝不好推辞,笑着应了。
太后顿时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拍掌打膝地说道:“好——一起热热闹闹吃个冬夜饭,可不比什么寿礼都让人高兴?”
说着,见姜氏和赵氏督着太监抬过食盒子,便命布席。一样又一样布了上来。一盘水饺儿,一盘炒绿豆芽儿,一盘宫爆腰花鸡丁,火锅里是酸笋鸡皮汤,热腾腾泛着香味,四周放着小馒首、春卷、豆面煎饼一应宫点,还有一盘菜晶莹透亮,像是鱿鱼丝儿,白亮白亮的拌着青椒,刚刚出锅,还在丝丝作响,太后嗅了一下,不禁赞道:“这个香……皇帝多进点。”
永靖帝却是食不知味,问道:“素日里皇后都来陪着母亲的,怎得今日却不见人?”
太后笑道:“皇后这孩子就是孝心太虔,顶风冒雪得每日里过来,又要挂心宫里各样事物——年节下,琐事格外的多,皇帝也看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就说了,宁欣啊,你把自己身子将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说着瞟了皇帝一眼,眯眼笑道,“方才吩咐了翊坤宫的奴才们小心服侍皇后,命她这两日多吃多睡好好养着,不许到我这边来了。”
永靖帝只是听着,见太后住了话头,夹了一筷子炒豆芽儿,接了一句道:“这是母亲慈善,”吃进去嚼几下,看向珍妃道,“这个倒是清淡。”
珍妃福一福身,她是翰林家养出来的嫡长女,生就一副大气的圆脸盘,举动行事也都从从容容的;只听她回话道:“这是嫔妾厨下备着的,都抽了芯儿,去了芽头,没有半点豆腥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