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一时静默无声。
温庭春和沈高岚都没想到,一直养在深闺的温凝会说出这番话来。梁氏更是怔愣,自己酝酿了许久的话,怎地就被温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温凝一直垂着眼,顺着眉,并未觉得哪里不妥的样子。
诚然,这番话对于一个未嫁的姑娘,的确有些出格了,但她听到菱兰说两家正在议亲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嫁。
若单论沈晋此人,是极好的。胸有文墨,又有大志,待她也颇有情意。上一世若非他不惜与梁氏大闹,非她不娶,她也进不了沈家的门。
上一世这个年龄的她,也的确曾心仪于他,在得知他战死的消息后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并毅然决然地为他守寡。
可重活一世的她比谁都清楚,嫁郎嫁郎,嫁的不只是郎君一人,更是郎君的一家人。
上一世若非梁氏,她岂会那么轻易沦为裴宥的掌中物?
想到裴宥,温凝将身子伏得更低:“爹爹,沈伯父,沈伯母,阿凝着实不愿。二公子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定能寻到比阿凝更好的家妇,还望三位长辈成全。”
话都说到这個份上了,这桩婚事再无谈下去的道理。
虽然正如梁氏所愿,可她沈家由主动变被动,话都被温凝一个姑娘家说了,还说得如此直白坚定,到底让她觉得面上无光,甩着袖子冷哼一声就走了。
沈高岚看看温庭春,再看看温凝,叹口气,跟着走了。
只留下温庭春,面色不虞地望着温凝。
温凝仍旧低眉顺耳。
半晌,温庭春才缓好情绪,问温凝:“阿凝,你当真不嫁沈晋了?”
温凝回道:“爹爹,沈家若有意兑现婚约,早在阿凝及笄当日,请媒婆上门提亲便是。沈晋虽好,阿凝不愿高攀。”
温凝想得如此透彻,倒让温庭春意外:“罢了,强扭的瓜不甜,难为你想得开。”
他叹口气,脸上涌现几分柔软,声音也轻柔下来:“我温氏阿凝品性纯良,才貌皆全,爹定为你再寻门上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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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厅出来,春日的夕阳还未褪去,正正好洒在馥郁的花园里,几对鹊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繁花被徐风吹得微微点头,传来阵阵幽香。
温凝深吸一口春日净凉又温煦的空气,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并且是有意义地重生。她现在可以改变自己和沈晋的婚事,将来一定也可以改变更多的事情,改变自己的未来,改变温家的未来。
想到这里,温凝不由得笑起来,笑得自肺腑,尽达眼底。
菱兰跟在她后面,本来还在为她与沈晋的婚事告吹而懊恼,责怪自己没有拦住一时冲动的姑娘,抬头看到温凝正在笑,一时愣住了。
温府唯一的小小姐,美貌遍传京城,但向来美不自知,性子含蓄温顺,大多时候低含羞,站在人后。即便偶尔笑一笑,也必然以扇掩面,辗转婉约,哪曾如这般迎着阳光笑得坦然肆意,竟像……
像是整个人都在光一般。
菱兰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莫非,是她之前误会姑娘对沈家公子的情意了?与他解除婚约,竟会让姑娘如此欢喜。
“菱兰,明日我们便去慈恩寺上香。”
感谢上苍,感谢神灵,感谢菩萨,竟让她有机会重来一次。
菱兰连声应是,被温凝感染,也跟着开心起来。
那梁氏难相与是出了名的,不嫁沈家,或许真是件好事。
温凝住在香缇院,把她送回去,菱兰就赶着去找管家报备明日的行程,好早些安排马车和人手。
温凝自行回房,进屋就看到外厅圆桌上放的甜汤,她最喜的桂花酒酿丸子。
虽然已经凉透,温凝还是端起来吃了一口。
倒不是许久未吃的原因。
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已有油尽灯枯之相,裴宥终于不再禁着她,给她寻了远离京郊的宅院,撤了十二个时辰都在周围的守卫,还在各地找来名厨,为她配这一碗酒酿丸子。最后三个月时,他直接将早已远嫁的菱兰也找了回来,因此每日她都能吃上一碗最爱的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