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哭停下,他和蓝蝎子说了些什么,然后蓝蝎子扔了一株药草到她面前。
那株药草能为平常人续命三天,对她来说,只要活着,那人为她种的万王蛊,就有时间杀死体内的毒蛊。
只是蛊虫虽死,毒素未除。
她昏昏沉沉,躺在一艘破旧的木舟上,随水漂流,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后来,有个孩子将她从木舟上拖了下来。
“你要死了吗?”孩子问她。
她那时已经好些了,只是又累又饿,眼睛也睁不开,声音虚弱得很:“我想大概还不会死吧。”
孩子“哦”了一声,然后就走了。
她一个人躺在那里,想起了开满梅花的李园,想起了大表哥,还有二哥和姐姐,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有了点力气,可以爬起来了。
“原来你已经能起身了,”薄云看见眼前出现一双穿着草鞋的脚丫,竟然是刚刚那个孩子的声音,他将什么东西递到了薄云的眼前,“喂,这个给你。”
虫、虫子?还是烤虫子?
孩子好像察觉到她的惊愕,淡淡道:“不吃吗,你不吃,我就吃了。”
“不,我吃。”薄云知道现在她急需食物补充体力,就算是虫子也行,她抬头,想笑笑对这个孩子道谢。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灰色的瞳色在阳光照射下有流光溢彩的色泽,只是由于瞳孔很大,所以当这双眼睛在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并在看你,而或许它并没有看你的时候,又好像在看你。
这双眼睛既不明亮,也不锐利,但却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妖异之力——因为它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而人们都相信,事有反常必为妖。
孩子很敏感,一察觉到她惊异的目光,立即往后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要逃跑。
“等一下,”薄云勉力拉住他的衣袖,这才发现他的衣服已经破得有很多洞了,她轻喘了口气,请求他,“你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歇息?我现在很虚弱。”薄云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这个小玩意,送给你,你拿去当铺,可以换几两银子。”
孩子不说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脸色一变,恶狠狠道:“我是怪物,你不怕我?”
薄云微愕,随即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那时万王蛊还只在脸颊留下一小片纹络,但已很打眼,看起来就像罪犯的刺青。薄云指指自己的脸,朝孩子一笑:“那我也是怪物啰?”
孩子紧紧抿着嘴唇,过了好一会,他才接过薄云手中的玉佩,小声道:“跟上,走丢了我可不管。”
薄云没想到,孩子将她带回来他自己的家。
不,这个家或许不能称之为家,篱墙已残破,屋檐也漏水,圈栏里什么家畜家禽也没有,一贫如洗。
这个男孩子,他是一个人住的。
“不想住你可以走。”孩子冷冷哼了一声,随即飞快地跑出了屋子,薄云已没有力气追他,她连问他一句“去哪儿”的气力都没有,躺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躺,就是半个月。
而一住,却是一年。
“镇子上的人都说我是怪物,眼珠子是老天降下的诅咒,所以他们都不敢看我,”孩子的个子蹿得很快,又长高了很多,他习惯性地将下雨用的斗笠戴在头上,压得低低的,以便遮住眼睛部位,“阿云,你为什么不怕看我的眼睛?”
闻言,薄云不由得笑起来,她弯腰,用双手捧起男孩的脸,轻柔地在他的眼睑上各印下一个吻:“因为我觉得很漂亮啊。”
“云姐,云姐,云姐……”
迷迷糊糊,有人在叫她,声音飘飘忽忽,是很熟悉的人在叫她。
眼前有白光刺眼,薄云皱了皱眉,适应了好一会才睁得开眼。阿飞漆黑的眼睛正定定注视着她,这倔强又冷漠的少年,此刻脸上居然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怎么这样看着我?”薄云起身,在车厢里睡觉果然很不舒服,她动了动脖子,全身酸痛。
“你哭了。”阿飞说完这句话,转身掀帘出去,继续驾车。
之前在路上已耽搁太多时间,为了早些到少林寺,两人日夜兼程,连薄云的小黄也寄在了客栈,换了一匹马来赶路。本来和薄云说好,夜晚一人驾车,另一人歇息,轮流着来,此刻已到了交换的时间,不见薄云出来,阿飞想进去看她醒了没有。
却看见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显然在做梦,大概是不愉快的梦,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从紧闭的眼里又渗出两粒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阿飞愣了一下,然后选择了叫醒她。
与其在梦里痛苦,不如醒来。
这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在梦中流了泪,那个梦一定是很令她痛苦的,这种感觉,他曾经感同身受,只是年龄渐长,他已经不会再做这样的梦。
但最近,或许是因为那个人令他动了心,他的梦又开始糟糕了。
夜色之中,光线不好,阿飞沉默地驾着马车,听得车厢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薄云掀开车帘,倚着车门框坐下,抬头拍拍阿飞的肩:“姐姐刚刚没有哭,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懂吗?”
阿飞轻哼一声表示回应,但语气里仿佛有轻蔑。
“啊呀呀,不要这样嘛,姐姐也是历经沧桑的人,就不准我有几个伤心的往事吗?”薄云的语气开始嘻嘻哈哈不正经起来:“好了好了,时间到了,小阿飞快去睡觉,我来驾车。”
阿飞岿然不动,一点将马鞭交接给她的行动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