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知了睡在了崔瑾珠屋子里,崔瑾珠问起了他从宫里溜出来的前因。
小知了此时已是感受到爹娘的态度了,不再惧怕被责备,便张口诉起苦来:“每日要念那许多书,还有抄好多字。抄得不好便打手板,可疼了!”
说着便泪眼汪汪将手伸给崔瑾珠看。
崔瑾珠执起来瞧了瞧,却是一个红印子都没瞧到,便伸手拍了下,嘲笑道:“小知了进宫没多久就变成个姑娘家了啊,这么点点小伤还哭唧唧的。”
小知了便不高兴地大声说道:“可是、可是我明明没写错!那大坏蛋还是打我了!明明写对了,不就是少了一个点嘛!”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倒是又不自觉小了些。
崔瑾珠闻言挑了挑眉,转头喊来香茹拿笔墨,放到小知了面前,让他把那个少了一点和多了一点的字都写出来。
小知了咬着唇想了想,才起笔写下了两个“然”来,只是第一个少了右上角那个点。
见他写完,崔瑾珠便笑道:“你这不是会写吗?”
“我是会写啊!”小知了得意地笑道,随后却又小声说道,“只是那会儿有些记不清了。”
“那成了,你下次忘记了便找人来问,问好了再写就是了。要是记不住便多写几次,让他们以后再也不能拿多一点少一点的事来烦你。”崔瑾珠毫不在意地说道。
小知了歪头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只是依旧委屈地道:“可是我要是一时写不出,他们又会打我的。”
“那你便与他们说,你学得慢,让他们慢些教,一日少学一点,你再多花些功夫抄写背诵,便都能记住了。”崔瑾珠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反正小知了并不需要考科举,四书五经能看懂记住就行,不需花苦功去念得又深又快。
“可是我偷偷听到他们说,他们上一个太子可聪明了,一学就会,还特别用功,学得可快了。”小知了想起他们说那些话的时候的表情,虽然人小还不懂大人们那些复杂情绪,可他心里依旧有些说不出原因的难过。
崔瑾珠闻言脸上表情一滞。
随后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才伸手搂过小知了,将他抱在怀里柔声说道:“之前那个小太子也是你的弟弟,他——他现在已经到佛祖身边做金童去了。以后你要留在这儿,替他好好做这个太子。他确实聪明又懂事,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们小知了也不差,我可记得你剑法超群,武功盖世的。人都有各自特别擅长的事,不一定非得样样都跟别人去比。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就觉得咱们小知了特别厉害!能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独自走过来,还知道给爹娘弟弟和家里其他人买礼物。娘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小知了更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了!”
“真的吗?”小知了在她怀里挺胸抬头,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她。
“是啊!我家小知了可厉害了,我最喜欢小知了了!谁家孩子拿来跟我换我都不换!因为我家小知了是这天底下最懂事最厉害的好孩子了!”崔瑾珠笑着哄道,边嗨叭叭在他脸颊上左右各亲了一口。
小知了听了,小脸也不禁微微泛红,害羞地将头埋到了崔瑾珠脖间。
母子俩在屋子里和乐融融,窗外却另有一人在连月光都找不到的角落里,目光幽暗地看着窗子上印出来的人影。
崔瑾珠哄小知了的样子,不知不觉就与多年前祖母宽慰他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她从来不在乎他念书如何,想念就念,不想念就不念,任他日日撵鸡走狗,上树下水。
“我家的小狮子啊,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听话的好孩子了!奶奶只盼你日日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别的什么也不需去发愁,无需去担忧。奶奶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多的话。
果然自她走后,他身边便围上来一群人,替他打点好了所有一切。就是连姜先生,都不曾逼他念过书,直到他自己开口说要念书,才按着她的安排将他送入了春晖。
她事事替他想到,样样帮他办妥。从来将他的喜乐放在心中第一位,别的什么都不能越过去。
便是她死了,大约也是放心不下他的,才又换了身子,重新来到他身边。
只是世事多可笑,他把这一切当作了她对他的爱慕,沦陷其中不可自拔。却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亲情,又有哪种爱真能让人为对方牺牲至此。
也许他该庆幸的,起码她不是真的不曾把他放在心上。
他抬起头,看着窗子内,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俯身将坐在榻上的另一个纤细身影遮盖住,良久两个身影才缓缓分开。
这大约才是她的爱慕。
可惜却与他无关。
第二日崔瑾珠亲自送小知了到了皇宫的一个隐秘小门外,小知了在马车上与她依依不舍了许久,与她约定好下一次回家要她来宫门口接他,才跳下马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得下一次回家,出了宫门,小知了果然看到了守在宫门外的崔瑾珠。
他高兴地从抱着他的人怀里挣脱出来,便扑进了崔瑾珠怀中。
崔瑾珠看着他身后的人一愣,随后便移开视线,将小知了抱入怀中,边与他说笑几句,边扶着映儿的手上了马车走了。
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杨越之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动弹。
这一送,便送了许多年。
这些年,除了一连送走了沈三老太太和沈父,崔瑾珠和沈俾文的日子都过得非常舒心。
尤其在崔瑾珠不再去宫门口接之问之后,沈俾文脸上的笑容似乎都再也没放下过,看得崔瑾珠有时候都想捏捏他的脸。
两个孩子渐渐大了,沈母在多年后也知晓之问的事,生了几日的气之后,还是原谅了他们。
后来之问的婚事还是她帮忙掌的眼,几人一起合力挑选了几户人家的女儿让之问选。最终他却哪个也没选,拉着崔瑾珠去看了个在河边捞鱼为生的、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孩。
崔瑾珠那会儿特别担心,不知道之问是看上她这个人了,还是看上她的年纪了。那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孩,甚至都不认识几个字,看上去倒是乖巧温顺,只是眉眼间水波流转,确实有些不同之处。
崔瑾珠后来将那女孩带回了沈家,悉心接触教导了一番后,才点头答应了婚事。
而这些,杨越之全程没有插手,只在最后依着他们选定的人选颁布了旨意。
之问这才舒了口气,高高兴兴地抱了抱这个从来沉默寡言的父皇。
早些时候小知了年纪还小,还会与崔瑾珠说些孩子话,“娘,我觉得他不喜欢我。每次我回家他都看起来很高兴,虽然他还是不怎么笑,但是他那日脸色起码看起来不黑沉沉的。他即然不喜欢我,为甚还要让我入宫?好吧,不过我每次回宫他也是看起来挺高兴的,就是高兴完又是一张黑脸。”
“娘,为甚爹爹有你,祖父有祖母,可是宫里的那人却没有呢?他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每次我回家宫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