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走一路想,一般来讲,小孩子都怕蛇,且还是两头蛇,一个十一岁的小孩竟敢把它打死,这小孩一定很勇敢,成人后应该是高高大大,一脸的刚毅,抑或是相貌堂堂,一脸的睿智。何也?没有刚毅和睿智,岂知道兴修水利,向老天爷要粮食?莫说做,连想也不敢想。
谁知他一见之下,大失所望,那孙叔敖既不高大,也不刚毅,更不睿智。论个头儿,尚不足六尺半,六尺半不是已经很高了吗?就是有“巨无霸”之称的穆铁柱又有多高?读者不免要问。
那时的一尺,仅仅相当于现在的二十四厘米,也就是现在的零点七二尺。这样一折算,孙叔敖的个子当在四点六八尺左右,连“三等残废”都够不上。
他不只矮,而且瘦,还是一个秃子。又矮又瘦又秃,一副猥琐之相。
可他是贾的后人,当地人又对他如此称赞,且那期思陂和金黄色的稻田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不能以貌取人。聊吧,好好地和他聊上一番再说。
这一聊便是两个时辰,从如何“兴邦安民”“施教于民”“布政以道”,一直聊到如何联弱国而抗强晋,进而争霸天下,俩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在聊的过程中,孙叔敖口若悬河,说到兴奋之处二目放光,和初见之时判若两人。
虞邱一脸异彩地说道:“汝便是老朽所要寻找的大楚国令尹,请汝收拾一下,明晨便随老朽去郢都谒见大王。”
孙叔敖笑对曰:“在下这副模样,若是位列朝班,岂不有煞百官风景?在下还是在这里安心种田吧。”
“不,治国平天下,要的是本领,不是相貌,先生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
“好,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听您的。”
孙叔敖的担心并非多余。虞邱回到郢都之后,立即面见楚庄王,告之期思之行。
楚庄王听说他带回来一个贤人,而且这个贤人还是大忠臣贾的儿子,当即传诏进宫。及至见了孙叔敖,比虞邱初见孙叔敖还要失望:就他这副尊容,即使贤如周公,谋比姜尚,每次往大殿上一站,且还要站在众卿之前,不说有煞风景,也叫人心情难以舒畅,这令尹说啥也不能让他来当。但人家千里迢迢跑来,不,是虞邱把人家请来的,又是贾之后,贾又是为寡人死的,不能太怠慢了人家,令尹不可做,做一个邑宰、县长还是可以的。想到此处,强装笑颜,问了孙叔敖老母的身体,又问他母子是如何逃出郢都,再问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但绝不问他如何治国,如何安民,如何争霸天下。在问的过程中,从没正眼瞧过孙叔敖。他不想看孙叔敖这副尊容,特别是他那个秃头。
问过以上三个问题之后,楚庄王正式表态了:“听虞令尹讲,先生在兴修水利方面很有一套。淮水从寿邑经过,可那里的官员不知道利用,不仅不知道利用,还眼睁睁地看着淮水在那里胡闹,那里年年受灾,年年向国家讨要赈粮。寡人想派爱卿去做那里的邑宰,请爱卿到了那里之后,好好把水患治一治,最好也像在期思一样,修一个大陂,改旱田为水田。爱卿觉着怎样?”
孙叔敖叩首说道:“多谢大王,臣一切听从大王安排。”
等虞邱得了消息,孙叔敖已经出了郢都三十余里,虞邱忙驾车去追。追上之后,抱怨道:“老夫千里迢迢将您请来,是想让您做令尹的,挑重担的,且大王已经许我。如今给了您一个邑宰,您竟然同意了!不行,您得跟老夫回去,老夫就是拼着和大王翻脸,也要他收回成命,另行委派。”
孙叔敖轻轻将头摇了一摇:“谢谢令尹大人,您有些太高看在下了。就在下这点本事,确也难胜令尹之大任。就是在下真像您所说的那样,有那么一点本事,大王并不知道呀。就是知道,让在下去邑县磨炼磨炼,也并非坏事。”
虞邱长叹一声道:“好吧,您就先去寿邑屈就吧,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老夫一定让大王请您回来。”
两年一晃而过。
楚庄王并没有召回孙叔敖的意思,孙叔敖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又一个一年,那便是第三年了。虞邱坐不住了,他知道,孙叔敖已经在寿邑做出了骄人的业绩,他便拽上伍参,要去寿邑看一看孙叔敖。
他为什么要拽上伍参,因为伍参是楚庄王驾前的红人,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但伍参的话他信,非常的信。一因令尹相邀,他不好意思不去;二因斗越椒造反之时,急欲杀掉贾和伍参,伍参因得了消息,翻墙而逃,贾却死了,他觉着对不起贾,也想为贾家人出一把力,以补前过。
虞、伍二人来到寿邑,但见这里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二人视察监狱,只有两个犯人,还是从外邑来到寿邑作案的强盗;二人观每家的粮囤里堆满了金黄的稻子。问到水患,老百姓一脸喜悦地说道:早治住了。问是怎么治的,老百姓说孙叔敖来到寿邑的当年,便发动了数万人,在芍陂修筑堤堰,这些堤堰连接东西的山岭,并开凿水渠引来河水,造出了一个叫芍陂芍陂:此塘“周一百二十里许,在寿县南八十里”。到了唐代,改为安丰塘,它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四大水利工程之一。这四大水利工程,一叫安丰塘,一叫漳河渠,一叫都江堰,一叫郑国渠。而安丰塘位居四大水利工程之首,被誉为神州第一塘,位居世界塘中之冠,直到现在,还在发挥着作用。的人工大湖,且设有水闸,可以调节水量,既防水患又可以灌溉农田。
闲言少叙,却说虞邱和伍参,在寿邑待了五天,耳闻目睹,既感到惊奇,又感到振奋,三年时间,孙叔敖竟把一个贫穷而又多灾的寿邑,变成了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鱼米之乡。再看一看大楚国的其他地方,面貌依旧,每年向国家讨要赈粮的县邑,少说也有十几个。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动大王,把楚国交给孙叔敖来打理!这是在离开寿邑之前夜,虞邱推心置腹地对伍参说的一句话。
楚庄王听了虞邱、伍参江南之行的观感,沉默了良久说道:“照二卿所言,孙叔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作为大楚的令尹,不能只会修水利,更重要的是治国,是帮助寡人拿大主意的,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孙叔敖有这本事吗?”
虞邱道:“有。”
“何以见得?”
“邑虽不大,犹如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短短三年时间,他把一个邑治理得这么好,若是把他放在令尹的位置上,治好一个国家没有问题!”
“能治好一个邑,就一定能治好一个国吗?”
虞邱老老实实地回道:“这不一定。”
“既然虞爱卿知道能够治理好一个邑的,不一定能治理好一个国家,那为什么还要一口咬定,把孙叔敖放在令尹的位置上,他治好一个国家没有问题?”
虞邱反问道:“孙叔敖在期思的时候是一个什么官职?”
“什么也不是。”
“他什么也不是,竟能带领当地的百姓兴修水利,且又取得那么大的成就,若是再给他一顶令尹的大帽,岂不是如虎添翼?况且,又有您在后边掌舵,还怕他把大楚管理不好吗?”
“这……”
“请您相信老臣的眼光,老臣第一次向您举荐孙叔敖,也许有点冒昧,事过三年,老臣再次向您举荐孙叔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您若愿意听老臣的,这是大楚之福,社稷之福;您若不听,老臣也无可奈何,但老臣这令尹,决心不再干了。老臣在走出王宫之前,有几句肺腑之言,送给大王,请大王不要怪罪。”
楚庄王满脸微笑地说道:“说吧,寡人的气量,还不至于这么小!”
“大王,有道是‘聪明不过君王’,何况是您!在您的心中,您并不是不知道孙叔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并不是不知道他完全能够胜任令尹。关键是,您嫌他的尊容有些对不起国人,也有失令尹的威仪。这叫什么来着,这叫‘以貌取人’。若是以貌取人,先文王就不会成为大王,先文王虽说是鸡胸驼背,可在大楚的历史上,其成就可以与先武王媲美,国内国外,有谁因他的形象而对他有些许贬抑?大王要的是治国的贤人,而不是挑选俊男靓女,假如要选漂亮潇洒的男人,哪一个小巷里不是一抓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