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姑苏城便成了一座死城,强撑了两年之后,不说吃粮,连烧柴和饮水也成了问题。
其间,夫差故技重演,又强逼着伯嚭去越营请成。
伯嚭硬着头皮,肉袒出城,至勾践大营,膝行而前,一连九拜,方才一脸哀怜地说道:“罪臣夫差,异日得罪大王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听从大王之言以成和而归。今大王举兵而伐,夫差唯命是听,恳求也能如同会稽而赦夫差之罪。”
勾践的心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夫差作为一国之君。不,不只是一国之君,乃是天下的霸主,如此相求,若拒之,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勾践轻咳一声说道:“寡人允子所请。当年,寡人请成之时,夫差只留给寡人百里之地。如今,寡人比葫芦画瓢,将姑苏城方圆一百里内的土地,全留给他。”
伯嚭还没来得及叩头谢恩,忽听范蠡高声说道:“大王,您不能允吴之请!”
“为什么?”勾践问。
“夫差可是一条龙呀,眼看就要将他缚住,您的心软了。您这一软,若是夫差也来一个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咱越国怎么办?古圣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当年,夫差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啊!”
是啊,我若是赦了他,他也像我一样,暗中积蓄力量,谋我社稷,我怎么办?还是范大夫说得对,夫差不能赦。
伯嚭请成不成,回到姑苏,禀报过夫差之后,以有疾为名,躲在家中,再也没有上朝。
夫差又一连七次遣使,出使越营,向勾践君臣苦苦哀求,皆为文种、范蠡所拒。
强撑,再强撑。
夫差硬是又撑了半年,仍无出降的意思。
城里的雀罗完了,鼠掘完了,人们为了活命,易子而食,拾骨而爨。这消息是西施通过捷鸢传出来的。范蠡一脸兴奋地对勾践说道:“大王,攻城的时机到了!”
勾践将头使劲点了一点。
是时,文种也在场。君臣三人就攻城的地点商议了许久,决计以撞车开路,直抵南门,撞门而入。
星夜,忽见南城门上现出一颗硕大的人头,巨若车轮,目若寒电,须发皆张,光射十里。有人惊叫道:“伍子胥,伍子胥显灵了!”
须臾,从南城门下刮起了一阵旋风。那风越旋越大,变成了暴风。
又须臾,骤雨如注,雷鸣电闪,飞石扬沙,疾于弓弩。越兵遭者,不死即伤,船索俱解,不能连属。越军大惧,文种、范蠡见情形危急,忙肉袒冒雨,来到南门,伏地叩拜,且祷之曰:“老太师息怒。吴、越二国,地相连文相同,有吴不应有越,有越不应有吴。然就二者观之,越王既有雄才,又有大略,从谏如流,且又爱民恤士;吴王荒淫无道,忠奸不辨,吴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存吴不如存越。若老太师执意存吴,抑或吴王气数未尽,晚辈愿意撤兵还国。”
良久,风息雨住。文种、范蠡回到大帐,有心叫醒勾践,商议是否罢兵之事,又觉着时间尚早,怕打扰了勾践好梦。
勾践自为吴囚三年归来,像变了一个人,不只食不加肉,且还不近女色。如今,灭吴在即,又动起了女人的念头,这事不知怎的为伯嚭所知,转了几个弯儿,将旋波和移光女扮男装,还赠勾践。勾践得了二位美人,藏之内帐,暗自消受。
文种、范蠡坐等勾践,坐等到将近四更之时,上下眼皮直打架。
打着打着,便歪着身子睡着了。
这一睡,各自做了一个奇梦。梦中,伍子胥身着太师之服,乘白马来到大帐,二人慌忙上前行礼。伍子胥还了一礼说道:“今日之暴风疾雨,实乃老夫所为,惊扰了二位大夫,还请二位大夫原谅。”
二人异口同声说道:“老太师过谦了,是晚辈惊扰了您,您不怪罪晚辈,已属王恩浩荡,何来原谅之说?”
伍子胥道:“既然这样,老夫就实言相告,老夫兴风兴雨,并非要阻止越军进城。”
二人赔着小心问道:“那您为了什么?”
“老夫生前已经料到,越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必要兴兵伐吴,吴将不敌。故死前求家人抉老夫之目悬于东门,以观越之入吴也。吴王却置老夫之头于南门,老夫忠心未绝,不忍汝从老夫头下而入,故为风雨,以退汝军。然越之有吴,此乃天定,老夫安能止哉?汝如欲入,可从东门,老夫当为汝开道,贯城以通汝路。”
话刚落音,忽有鸡鸣声从远处传来,将二人惊醒。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各述其梦,竟然相同。
恰在此时,勾践相召,询问攻城之事。文种、范蠡便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一奏之。勾践喟然叹曰:“诚如此,那就依伍太师之言而行吧。”遂传令士卒开渠,自南而东。将及东门,忽然太湖水发,自南门汹涌而来,波浪冲击,遂将姑苏城荡开一大穴,有:江豚的别名。无数,随涛而入。范蠡喜曰:“此乃伍太师为我开道也!”遂驱兵入城。其后因穴为门,名曰门。又因水多葑草,又名葑门。其水曰葑溪。此乃伍子胥显灵之古迹也。
夫差闻越兵入城,伯嚭已降,切齿骂道:“伯嚭老狗,真佞臣也。寡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王孙骆劝曰:“事到如今,恨也无用,还是逃命要紧。”遂驱马前行,为夫差开路。
王孙雄道:“诚如此,吾愿为大王断后也。”
于是,夫差引着三子,夹在王孙骆和王孙雄中间,逃出姑苏,径奔阳山。因走得慌忙,未曾带粮带水,又饥又渴,头晕目眩,左右捋得生稻,剥之以进。夫差嚼之,伏地掬饮沟中之水,问左右曰:“所食者,何物也?”
左右对曰:“生稻也。”
“嘻!”夫差惨笑道,“当年,寡人梦入章明宫,见门内有釜两个,炊而不熟,召公孙圣为寡人圆梦。圣言:章者,战不胜,走章皇也;明者,去昭昭,就冥冥也;两釜炊而不熟者,主大王败走,不伙食也。寡人不听公孙圣之言,方有今日之祸——不得伙食,而走章皇也。愧哉,愧哉!”
王孙骆劝道:“此乃妖言,大王不必信它。前边不远,有一深谷,当去那里暂避。而后,传檄全国,兴兵勤王勤王:起兵救援王朝。。”
夫差叹曰:“妖梦已验,死在旦夕,暂避何为?”遂传令众人,就地驻扎。
王孙骆正要开口相劝,夫差问曰:“寡人前戮公孙圣之时,圣要寡人将其尸抛在阳山之下,他好日夜呼喊,以报寡人。寡人反将他抛在阳山之顶,不知尚有灵响否?”
王孙骆摇头说道:“臣不知也。”
夫差道:“寡人意欲一试。”
王孙骆道:“那您就试一试吧。”
夫差乃大声呼曰:“公孙圣!”
山中亦应曰:“公孙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