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恨光彦,恨屋及乌,连带着也恨我。我不该再多嘴讨人厌的,可有些话不说,我放不下心来。
沈令仪默默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仍是望着别处,不肯看她。
周闻笙叹气,轻声开口“我是做医生的,见过太多人轻生,送去医院,最后没来得及救回来。也许你现在觉得自己很不幸,恨自己没死成,可你得知道,老天爷之所以不让你走,是因为你还有很多幸福的日子没有过完。
沉默一会儿,周闻笙又握住了沈令仪的手,言语诚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是周光彦亲姐,可我跟我妈不一样,我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以后的路很顺很顺,希望你的人生幸福美满。答应我,以后好好活着,再也不能做傻事了
沈令仪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周闻笙还想再说什么,沈令仪忽然扭头,空洞的目光看着她,动了动干涸的唇。“闻笙姐,你回去吧。”她声音很轻,虚软无力。
单单只这一句,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微拧着眉心,闭上泛红的眼睛。
方才说了这么多,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周闻笙无奈叹息,点点头起身好,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就当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以后,又是新的一天,永远,永远别放弃生命。
周闻笙走出病房,轻轻把门关上。
凌晨三点,周光彦从车里出来,往医院走去。
这两天太忙,又出了这种事,他每天冲澡洗漱完就出门,没时间剃须,下巴已经冒出一层浅浅的青茬,看上去沧桑又落寞。
饶是这样,往人堆里一站,他也仍是最吸睛的那个,帅成了焦点,想低调都难。
他回到沈令仪病房外,坐在走廊长椅上,有女孩子过来搭讪,他冷着一张面瘫脸,完全拒绝沟通,女孩碰一鼻子灰,悻悻走开,他就根块木头似的,动也不动呆坐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回过神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周光彦起身才现双腿僵。他站起来,麻意从腿脚传开,忍着难受往病房走去。
病房里黑漆漆,他摸黑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双肘撑在腿上,手捧着脸,肩膀不受控制地起起伏伏,压抑克制的啜泣声在黑
暗中轻轻响起。
很快,手心一片潮湿。
记事起,他就很少哭了。成年以来头一次哭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没出息,因为儿女情长落泪,可胸腔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又燃起一团火,火怎么也撒不出去,在胸腔里肆意灼烧,疼痛蔓延开来,烧得心上每一处都体无完肤。
他终于明白,也终于肯承认,原来这就是爱情。
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包括以前的自己,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真的,很爱沈令仪。没有人相信,一个京圈浪子会为了一个灰姑娘收心这故事美其名曰为爱情。他不否认,自己的确是个自私又薄情的人。可自己这样的人,依然会陷入爱情。
周光彦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这么多恋爱白谈了。花丛中浪了这么多年,最后败在年轻十岁的小姑娘手里。
处了三年多,搞得一团糟。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也再不会让他快乐。
现在他害怕闭眼,害怕睡觉,怕梦里重现她那张脸惨白一片,没有血色,没有生机。他怕她死。
她要是死了,往后余生,他注定成为行尸走肉。她拿瓷片割腕那一刻,他心都碎了。
抱着她跑上车的路上,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殷红的手腕,周光彦恨不得拿刀捅死自己。他记得,十八岁那年的沈令仪,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快乐,鲜活,尽管总爱跟他闹脾气,可只要他态度足够强硬,最后她还是会听话。吵得再凶闹得再大,融入彼此后,愤怒就无端端平息了。他年长她十岁,站在她的角度看,他确实不够年轻。
可那会儿他也才二十八,正值壮年,气血旺盛,需索大得吓人。她就像花一样绽放,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有天周光彦在办公室百无聊赖,一时兴起,叫王奇备好纸墨。他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一句教我如何不想她。
他书法是跟圈内泰斗学的,一手好字龙蛇腾跃,雄健洒脱,写下这样万般柔情的句子,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下属叩门,要来汇报工作,他一把抓起宣纸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扔去,才敢让人进来。
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周光彦哭着哭着,忽然跟断了片儿似的,顿住了,只是脸还埋在手心,泪已经迷蒙了眼睛。哭声止住后,四周安静下来。
他渐渐缓过神,漆黑寂静中,仿佛有一只凶猛却又无形的猛兽,撕咬他的胸膛,啃食他的心脏。剧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可他喉咙像是被紧紧堵住,再也哭不出来。
周光彦活了将近三十二年,做了将近三十二年的天之骄子,终于在这一天,变成一条败下阵来的狗。
他无声地坐在黑暗中,无力地靠着椅背。
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打破寂静。“你走吧。”床上的人忽然开口。
周光彦愣住,不知道她是一直没睡,还是刚才被他吵醒。他不动,也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沈令仪又轻轻催一声
“你走吧。”
周光彦终于起身,却没往外走,而是站着垂眸看她。尽管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别伤害自己。”他一开口,才现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沈令仪仍是那句“你走吧。”
周光彦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别伤害自己,我心疼他声音是颤的,最后一个字被吞了音,哑得没出声。沈令仪无声笑了。
原来他也会心疼。
他有心吗沈令仪笑着,泪从眼角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