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扎在他身上,带着无尽的恨意所以那么用力,深入肌理,触及骨头,刀刀见血,夏漪涟痛得打颤,五指收紧,才能堪堪拿稳揣在怀里已重若千钧的礼盒。
红线和富贵面面相觑,看着他一脸担忧,“郡主……”
夏漪涟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幽不见底的梦魇,噩梦一口口正在吞噬他。
他并不知道房德所说的事实,他只知道臣寻的爹的确在那天晚上偷听到了他和母亲的谈话且被母亲发现了行藏。而此后,他也的确再未见到过那个忠厚和善的门卫了。
如今想来,恐怕娘真的为了保护自己而逼死了臣寻的爹……
娘,我该要怎么解开这个结??
您给儿子留下了好大一个难题啊,可能关乎我一生的幸福,可能让您相中的满意得不得了的儿媳妇跑掉呢。
夏漪涟心中已有答案,他不敢宣之于口。只怕自己一旦开口,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就会像梦幻的泡沫般被戳破了。
他一眼不敢眨,紧紧盯着臣寻的一举一动。
不论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待他,他只在乎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想法。
臣寻那双会说话的漂亮的杏眼儿已经睁开,她朝他看过来,她眼睛里毫无温度,静静地注视着他,缓缓启口,“爷爷说,我爹因为发现了你是男儿身的秘密,你母亲为了保护你,让这个秘密永远掩埋下去,辽王妃逼我爹自绝……”
夏漪涟浑身僵直,麻木自被雨水濡湿还没干透的脚板心迅速蹿遍全身直冲脑门儿,他整个脑袋都是木的,他木木地无意识地打断她:“寻寻,别,别再说了,也别……问了,反正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好不好?让脓疮就在结痂的皮下自生自灭好不好?揭开疮疤,我们还要怎么面对彼此?
“夏漪涟,”臣寻目中已泪光点点,“你从前威胁我不要负你,还说恋人之间应当坦诚相待。夏漪涟,我也希望你不要负我,别对我隐瞒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那么,你告诉我,爷爷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娘逼死了我爹?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爹是被你们家害死的?他根本就不是病殁!”
臣寻凄厉而嘶哑的诘问声在寂静的堂屋里回荡,像更鼓一样一下下敲在夏漪涟的脊背上。
夏漪涟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全须全尾地喊他的名字了,再次听到,他清晰地听见了两人之间破空的裂痕声。
是,是要坦诚相待。
可是,真的把一切都说了,母亲在臣寻心里美好的形象可还一样?
虽然臣寻没有喊出口,但是他看得出来,臣寻早已在心中将母亲视为婆婆了。
她对母亲交代的话奉若圣旨,每日里循着母亲的做派管束他。她动辄因为他的不着调而痛心疾首,像母亲在世时候一模一样。
娘亲也一定是臣寻心里最满意得不得了的婆婆。
母亲活着的时候那么护她疼她,好东西都往她跟前送。待她小心翼翼,生怕她这准儿媳甩脸子就不要她儿子了。母亲待她比他这个亲儿子在心里的位置都要重,臣寻那么聪慧,不会体会不到。
她肯定遗憾没有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喊她一声娘,没能在她活着的时候同她名正言顺地做婆媳一场。
不止是尊敬,还有崇拜,将她当做榜样、典范,努力追着她的脚步前行。
是呀,辽王妃美貌优雅、雍容大气、礼贤下士、和蔼可亲,全天下的女人都会想要成为她那样的女子吧。
臣寻心里对母亲的爱戴,他肯定连她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所以,那么,如果,一切都对你说了,寻寻,你对我母亲的敬爱可还在?
啊,娘,您这儿媳妇也真是固执呢,她甩给我好大一个难题,誓不罢休的模样,我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将一切坦诚相告,他和臣寻之间便再无可能。杀父仇人之子,她这样冷静理智的女人,如何还能接受他?
夏漪涟狠狠地颓然地闭上了眼。
而我,娘,我也不想破坏了您在她心里完美的婆婆形象。
更何况,说到底,娘,您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我的命。
所以,这应该是我来承受的后果,娘,我不愿也不会让你独自背负所有的不道德。
今天的臣寻也变得好呱噪,她还在耳旁逼问:“我再问你一遍,我爹是不是你母亲逼死的?!”
她声色俱厉,已经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他。
外面大雨滂沱,闪电不时无声地划破夜空,转眼即逝,但仍将夏漪涟苍白的毫无血色的俊脸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红线和富贵眼中。
两人担忧不已,“郡主,您……”
您还好吗?
怎么能好?
好不了了。
臣寻扶着门框,瞪着他的杏目里腾起仇恨的熊熊怒火:“夏漪涟,你回答我!”
这一声暴喝吓得他睫毛一颤,重新张开眼来。
“小寻,你还问他做什么?他不回答便是默认了。他不惜自小男扮女装就是为了苟活于世!他的命才是命呢,我们穷人的命百姓的命不是命,只是草芥!辽王妃只需要轻轻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爹的命,要了我们全家的命,要全族人的命!他不会不在乎的,他根本就是懒得回答你!”房德厉声道。
夏漪涟转动呆滞的眼珠缓缓看向房德,无力地争辩,“不是的,爷爷,我娘是菩萨心肠,她是好人,就算有错也全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
房德嫌恶地喝止,“你闭嘴!谁是你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