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月有餘相處,柯曖和周琰每日相見,關係越來越好,私下裡的稱呼也從「周國師」變成了「觀玉」。
周琰平日裡肌膚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如今喝得臉頰緋紅,好似一抹霞光映著瓊樹白雪。
「明之何必著急……」他有些不勝酒力,在亭下坐著,柔若無骨地倚靠在亭台的欄杆上,拉住柯曖的衣袖,「我想……睡會兒。」
「觀玉,這亭上風大。」柯曖俯身湊近周琰,只見他這般模樣,感覺魂魄都顫了一下,說道,「還是回去再睡吧。」
周琰微微眯起眼眸,雙眼眯成一個細長而優美弧度。卷翹的長睫下,溢出的無限熠熠星光。
他勾起唇笑了笑,問道:「明之……我們算朋友嗎?」
「雖然我們認識不久,但是這一月以來相處,我真心欣賞更敬佩你。」柯曖在周琰身旁坐下,認真回答道,「我早已經把你當做朋友了。」
周琰轉頭看著柯曖,問道:「那發生了何事,你為何瞞我?」
「我……」柯曖有些心虛,支吾問道,「我如何瞞你了?」
「方才你出去了,回來就有些心不在焉,你一定有憂心之事。」周琰醉意朦朧,懶懶地靠著欄杆,說道,「你屢屢悄悄地看我,看似有些為難,我都看在眼裡……既是朋友,你為何有事瞞我,不願意說出來……讓我聽聽,為你分憂?」
柯曖望著周琰,嘆了口氣,說道:「觀玉,我是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可是走到這一步,遲早都得對你說的。」
周琰問道:「有什麼事?」
「我知道你不會答應。可你若是不答應……唉!」柯曖蹙眉說道,「如今真是左右為難。」
「其實我心中猜到了……是不是江衡元又要取我性命?」周琰說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們騙我過江來,根本不是為了議和,是為了殺我。」
「觀玉,你喝醉了。你可別這麼想。」柯曖說道:
「這些時日你也看到了,我主對你一片真心,怎會殺你?那一日的刀斧手是有人私自主張,我主若要殺你,為何當時喝退了他們要等到今日?
「再說,你儘管放心,我柯曖雖無甚才能,但也一定竭盡全力保護你平安無事。」
周琰勾起唇,緋紅的臉頰上,印著兩個淺淺的梨渦:「明之,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柯曖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揪了起來,架在爐火上反覆炙烤。
一面是君命難違,一面是周琰全心全意的信任。
眼前一會兒閃過方才江衡元的命令,一會兒是徐、潘而將帶領的人馬和繩索,一會兒又回到白沙亭上,周琰毫無防備地靠在他身邊,說在他身邊就放心了。
「觀玉……如果,我是說如果,」柯曖暗暗攥緊了衣袖,看著周琰問道,「如果我主,還有我,我們都希望你能夠留下。你會考慮考慮嗎?」
江風習習,將周琰額頭的碎發拂亂。周琰抬手,五指隨意地梳過長發,慵懶地問道:「明之,怎麼問起這個來了?你若是捨不得我,以後來梁國看我,我定會歡迎。」
柯曖在周琰身旁坐著,抬頭望一眼中天高懸的明月,亭下奔騰不息的江水,低頭看一眼身邊半醉半醒的人,深深嘆了一口氣。
周琰看看柯曖,又轉頭跟著他的目光去看看亭下一江明月,忽然問道:「明之,江邊是不是有伏兵?」
柯曖心虛道:「哪……哪裡有?」
周琰道:「岸邊都被圍起來了。」
「……」柯曖倒吸一口涼氣,向江邊看去,
原來是徐、潘二將沉不住氣,一個時辰才剛過半,便把江邊圍住了,氣勢洶洶地帶人人馬向白沙亭上奔來。
「明之,咳……」周琰回頭問道,「我把你當做朋友,你卻為何加害我?」
他的眼眶紅紅的,語氣間儘是被摯友暗算和辜負的委屈。
看到周琰如此,柯曖仿佛被一把刀捅在了胸口,呼吸都為之一窒:「我……」
周琰問道:「明之,你可記得當初怎麼答應我兄長?你說要保護好我,完完整整把我送回去。」
柯曖怔住了。
「今日之禍,定是因你沒有聽我之言,將我們約定之事都告訴了吳王。他一向多疑,如今怎麼可能再放我走?」周琰望著柯曖,語氣中卻沒有責怪之意,還是如平日裡一般溫柔:
「不過明之,我還是很欣慰。我本是外人,你出賣我是理所應當,還好你不曾出賣我兄長,沒把那一日江上相遇的事說出去。否則連累就兄長,教我心中不安。」
「你誤會了。」柯曖沉默了一會兒,支吾地解釋道,「並非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把你當……」
「明之,我都已明白了。」周琰坐直了身子,望著柯曖平靜地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教你為難。想必你是了解我的,我與我主患難之交,誓死相隨,決不會叛國投吳。」
「你把我綁了回去吧,任憑江衡元要殺要剮,只要不連累你便好。」
雖到了如今這般處境,又受了辜負,可周琰的語氣中還是沒有半點憤怒和責怪。只是一如往常的溫柔中,帶了一絲委屈。
可周琰越是溫柔不責怪自己,甚至到了如今這種地步還在為自己著想,對自己表示理解,柯曖心中越是充滿了負罪感。
聽到周琰的話,柯曖的心頭一陣一陣悶痛。他倒寧可被當頭痛罵,也好過如今這般,周琰的一字一句,都像千斤重擔壓在他心上,教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