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刹车,车轮摩擦着地面的血肉,破碎击裂。喧闹后的平静,像陨石坑。
静了,四周都静了。
只有血流的声音,潺潺。
他被撞翻甩出,身体重重撞在地面,全身骨头都在钝痛。额角撞在硬地上的眩晕感萦绕回旋,似是出了血,右小腿被电瓶车死死压住,痛呻从喉咙溢出,脑子里晕得像棍子搅水般旋荡。
那辆因急事闯了红灯的豪车车窗已升上,快速离去。
他奋力地将右腿从车子下扯出,喘着粗气看着右腿血肉模糊的小腿处,头晕目眩。
风冷得像冰,却吹醒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子站起,手扶住发昏的额头,踉跄着,摆动着,头闷得像埋在土里。这荒凉的车道,人烟尽无,地面是车子的碎片,碎屏黑幕的手机,从兜里落出的钥匙钱包,都在脚下,更像是迷宫,看得让人,想……闭上眼。
想……睡去。
他的眼皮向下,缓缓与肉相触,将要合并,手脚软了,斜着,以倾倒的姿势站立着,将要坠落。
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张着嘴说话,几近顽固地在说。
林凉哥哥……林凉哥哥……
哪里来的?缠绵的呼声从左耳、右耳里翩翩灌进,昏沉的脑被悄然震醒,心脏从腐烂里复苏,像是山与山之间的回响。
他缓缓弯下腰拾起那些东西,还有那五万块,都揣进兜里,开始步履蹒跚、一撅一拐地向前走着。
一直走,就这样往前走着。
还不能倒下……还不能睡……更不能死。
宋轻轻还没吃晚饭,她还饿着等他回去做饭,所以得拜托人去照顾她。他要是在这儿倒了就没人会发现,真死了,那宋轻轻一个人以后要怎么过。如果庆幸地被人救了,也没人告诉她他去了哪里,她会着急担心。
所以还不能闭眼睛,所以得回家告诉她一声,他要去医院一趟,如果不能坚持清醒到医院,就让她找邻居帮忙交医疗费救他……
望着前方,离家还不算太远。
于是林凉用尽力气去跑,步子迈得很大,姿势因右腿的伤显得滑稽而丑陋。脑袋却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困难,便咬手臂上最嫩的肉,嘴唇都是血,用加倍的疼痛去抑制昏迷,再搀着扶梯上楼。他的气一直吊在胸口不下,直到了门口,气才像是用尽了般轰然倒地,只能低下头抚着胸腔大口地喘息,背靠在门上,血蹭在地上成疤,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抬着手奋力地敲门。
急乱的敲门声大而刺耳,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却微不足道,眼睛花了要黑了,意识紊乱,声音还要那样认真而执拗的,唤着她。
轻轻……轻轻。
轻轻……开门。
轻轻。
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满怀笑意,在打开门后变得僵硬而难以置信的悲痛,她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林凉倒在地上,头上的血顺着额角流下,腿上的血在水泥地上肆流,染红裤子,染红她的眼。
他见了她,眼皮艰难地抬起,皱着眉,胸腔拼命地起伏,血液的流失和神经的难受让他一瞬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可是他得忍住疼痛和昏沉告诉她,那些话。
所以他唤她,神色凄凄,抬起的右手想摸摸她的面颊。
轻轻,轻轻。
像是临死的道别,又像是希望的祈祷。
他抬起的手却而放下,没有摸上,只是从兜里缓缓地拿出那一捆钱,颤抖着递在她手中,困难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她说:
“钱……”
轻轻。
如果我真的死了,这些钱,你要好好收着,知道吗?
那些话他没有说出,无尽的黑暗袭来,他不甘地闭上眼,手无力地摔在门槛上,以扭曲的姿势沉睡了。
她瘫坐在地上,轻柔地唤着他的名字,摇晃着他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怕惊扰他。
“林凉哥哥……醒醒。”
没有回应。
倒在地上没有声息,安静而不作回答。在她的回忆里有着相同的情形,那人也像安然无事,后来是无数的人告诉她。
你妈妈死了。
于是惊慌惶恐在血管里漂流,宋轻轻加大了声音,呐喊,面颊贴着他的面颊,眼泪流在他苍白的唇间。
“林凉哥哥……你快醒醒……”
这从缝隙里传来的细小的声音,很小很小,却从身体深处蔓延,扩张变大,大到悲吼,撕心裂肺。
不!
她想带他回家,却拖不动他。想为他止血,却只能拿着卫生纸给他擦拭着,堵着,包裹着,眼看它一张张染湿而无措,想让他说话苏醒,却只能埋进他脖间无力的哭泣。
她要怎么做啊!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啊!
于是她用力拍打着邻居的门,含着哭腔大声地说着求求他救救林凉哥哥。第一个人嫌她吵,推着她肩膀,让她滚。她抹着泪从地上爬起来,又急忙跑上楼敲第二家的门,同样的说辞,同样的力度,第二个人却不在家,于是跑到对面再敲,再喊,喊到声音沙哑,哭到筋疲力尽。
第五个人开了门,带着怒气吼她:“你哭个鬼!人要死了就去打120!我又不是医生能救个屁!别来吵我了!”
120?是什么?怎么用……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一点不知道,没人告诉过她。
第八个人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对傻子宋轻轻和外卖员林凉印象很深。好心的中年妇女跟过来,叹着气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凉,拨打了120,又看着她哭啼的模样,声音也严肃了。
“你找那么多人还不如拨一个电话来得快,再说楼下有诊所,你随便找里面一个医生也比找那些人好,浪费救援时间,他都昏迷成这样了,你就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那人又看了看林凉的腿部,更气了,“卫生纸会黏住伤口的!到时候做手术怎么清理?!你这是要把他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