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周六温烆依旧准时起床,吃过早餐,背了会儿书,跟阿姨交代一声,便抓上书包出了门。
他不想让温夏虹担心,所以没麻烦司机,自己打了辆车,直奔那片破旧的老楼。上次去天色已经全黑,只觉得这里黑洞洞的,又荒凉又破败。
早晨则是另一番景象,早餐摊热腾腾的香气驱散了寒冷,临街小铺的大叔图省事把洗脸水泼到门口的排水沟里,小电驴的喇叭和大妈的砍价声遥相呼应,交织成一片生动的人间烟火。
温烆有点感慨:原来这就是老男人少年时的生活。
他随便点了一份包子豆浆,找了个视野好的露天餐桌坐下,准备在这里守株待兔。——虽然张惟适已经答应了他周末不去约架,但现在老男人的信用度已经濒临破产,温烆连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老骗子还吹他当年是三好学生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张惟适那么会骗人?遥想上辈子,老张对他总是言出必行的,工作再忙,答应他去度假,就一定会挤出时间;饭局应酬也都主动报备,高情商懂浪漫,给他满满的安全感。
换做是谁,都想不到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沉稳爱人,青春期时候会是这种画风。昨晚他还旁敲侧击问了张惟适和许匆的关系,奈何看那两位的反应,似乎都没觉出什么异常。
或许直男比较迟钝,温烆怕穿帮,没敢一直追问。不过,他已经问出了最关键的信息:今天老张跟技校那群不安定分子的恩怨,多半是许匆作出来的。
抢体育场场地、线上打游戏骂起来线下对线,然后发现猪队友就在隔壁……许匆是个能惹事的,却人菜瘾大,两次跟人家正面杠上,都没讨到便宜,所以拉上张惟适他们给他撑场面,一来二去,这两拨人就成了死对头。
温烆上辈子还是真青少年的时候,就无法理解那些热衷于打打杀杀的中二少年,现在更不理解:
纯粹的意气之争,无不无聊?
为这种事,再被学校抓到,而抹不掉处分,档案里背一辈子污点,甚至有被退学的风险,多不值当?
他今天说什么也要阻止张惟适。
昨晚下了一场秋雨,今天气温又降了几度,坐在室外有点冷,温烆将化学书挪开一些,喝了口热豆浆。
“吃早饭还学习呢?”胖老板笑呵呵地搭讪。
温烆也朝他笑了下:“等同学,可能要多坐一会儿。”
“没事没事!”老板说话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就是话多,“想坐到啥时候坐到啥时候,一看你就是学习好的,真自律,哪个学校的啊?”
“……”
温烆不太适应如此自来熟的交流方式,正后悔选了这个早餐摊,忽然瞥见他等的人。
“我先走了。”
真没想到,大周六的,张惟适居然也起这么早。温烆匆匆起身,抓起书包,就冲他跑过去,身后响起胖老板中气十足的叫喊:“小同学,还没吃完呢!我给你打包啊?”
温烆没工夫回话,随便挥了下手,加速冲刺,好歹拦住了老男人。
这种老破小没有物业,也没有围墙,张惟适熟练地穿过狭窄泥泞的路,新刷好的白色运动鞋没沾上一点污渍,忽然看到有人冲他狂奔,然后一个急刹。
张惟适眼皮一跳,低头看了眼鞋,才慢慢抬头看温烆。
“……”
温烆立即:“对不起!我赔你一双新鞋吧!”
张惟适:“…………”
本来想发的火,被这一句话给堵回去了,再发作就显得矫情,张惟适磨了下槽牙:“你怎么会在我家楼下……”
他目光落在温烆手里的化学书上,语气逐渐震惊:“……上自习?”
温烆有点尴尬地把书塞回书包里,解释说:“我没想到你这么早起床,本来想等你的时候,背一会儿书。”马上就要月考,温烆得抓紧一切时间,尽量多捡起从前的知识,才能考出个不太难看的成绩,最起码别比原来差太多,他不想让温夏虹操心。
张惟适:“等我干什么?”
温烆早有准备:“之前不是说好的。”
“?”
“昨天比赛我赢了,你自己说愿赌服输,不会去约架,我是来监督你的。”
“……”
“……”
张惟适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至于吗?”
只是打个赌的话,当然不至于,但今天一小步,可能是阻止老男人踏上被迫退学、进而去黑煤窑打工,染上尘肺、搞垮身体,最后英年早逝等等恶劣结果的一大步,那就非常必要了。
温烆深沉地说:“至于,勿以恶小而为之。”
“……”
“神经病。”
张惟适表情空白,用肩膀撞开他,从逼仄的胡同挤过去。
温烆差点一脚踩进泥里,踉跄一下才扶住墙站稳,结果扶墙时蹭了一手黑灰。
温烆:“……”
他来不及擦,用那只干净的左手,拽了下挂在右肩上的书包带,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然而,作为在宁城长大的“地头蛇”,老男人对地形熟稔,再加上那双优越的大长腿,时走时跑,过行人、穿小路,没一会儿就跟温烆拉开了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