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能在这青云峰上听到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她是真的存在过,时隔千年,还有人记得。
晚歌心中突然被一阵热意填满,脸上也有了三两分浅浅的笑意,她故意问道,“什么姑娘?”
“是个凡人。”他顿了顿,“我没见过,是听我师父说的。”
“你师父是?”
“师父名讳无期。”
原来是无期的徒弟。晚歌继续问,“那你师父是怎么跟你说的?”
识光想了想,这事有些年头了。那时他刚上山不久,见那把剑不带半点灵力,和这修道的青城山有些格格不入,便问了师父。
那天师父是怎么说的来着?
无期说,“你太师父生前有一位心爱的女子,那就是她的佩剑。在一个除夕夜,她亲手将剑嵌封于此。”
关于太师父,识光所知甚少,只能从别人的口口相传中拼凑出那是个修道天才,但后来一直行踪成迷。
“那位姑娘人呢?”
凡人封剑,封的更是尘世种种。她应该是留在青城山了,可除了这柄剑,识光没有看到关于她的任何,连画像都没有一张。
“是个凡人,来青城山不过两年光景就不在了。”无期说这话时有些断断续续,望着远方,眼神悠远。
那一年他才六岁,是这青云峰上的小徒弟;而如今他自己都收了小徒弟,也已经九百多岁了。
可过去了这么久,他最记得的,还是师父和晚歌姑娘在的那段日子。
后来,一个死,一个失踪。青云峰上只剩他一个人,几百年如一日地修道,不老不死。
对时间的感知也逐渐褪去,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年具体是九百多多少岁。
无期又道,“她就被埋在那山崖边的苍松树下。”
那也是他在他们离开后的那些年里,呆得最多的地方。
他的天资远不如师父,修道这一路走得并不顺利,但又比下有余,苦修三百年终于有了师父十几岁时的半仙之境。古往今来,修道能有半仙之境的人屈指可数,他也知道,以自己的根骨,即使钻研再高深的道法,自己也修不成真正的神仙。
因而无期对修道一事也全看缘分,并不执着。更多时候,他更喜欢坐在苍松树下自言自语,就当是和晚歌姑娘说说话了。他对年少时的那段时光是有眷念的。
而识光则是听得一头雾水,怎么那位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也不明白太师父的失踪是为何?是否和这有关?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既然师父都三言两语地带过了,其中只怕是不愿细说。
听识光讲完这段时,晚歌也有些怔愣,沉默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后来那把剑呢?”
“大概是十四五年前吧,突然有一日它断了,我便收了起来。”
断了?晚歌愣了愣,随即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想想她与青玄之间的缘分都能走到山穷水尽,又何况是它一介凡物呢?
“你师父呢?”
“我十五岁时下山历练,碰上一只海妖专取人精元。他修为很高,我只能请师父下山。”识光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一战海妖被打回原形,修为尽毁;师父伤及根本,撑了两年多油尽灯枯。”
无期不在了?一时之间,晚歌神色复杂。
识光此时也沉浸在回忆里面。
那天无期一直坐在苍松树下,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又看着太阳慢慢落下,云霞是淡淡的妃色,然后一点一点染上夜色。
直到空中繁星点点,山下的人家亮起一点一点灯火,无期才将识光叫到跟前。
“为师想与你最后再看一场烟花。”
识光抬手捏诀,咚咚咚的烟花声响彻长空。
盛大而璀璨。
无期从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旁的识光却是泪流满面。
一场烟花落幕,无期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淡淡出声,“我是个弃婴,是师父从山门外将我捡回来的。那年他才十五岁,虽已成半仙,可也并不太懂得照顾一个婴孩,但总归还算温柔细致,一点一点地把我养大。其实这些我都不记得,都是后来去无崖峰听掌教说的。”
青玄于他,如兄如父。
“自记事开始,师父和青云峰便占了我九成的记忆。后来还多了一个晚歌姑娘,每天都过得舒心极了。”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段时光。”
无期说到这里时,眼里也泛起了点点泪光。这一刻仿佛时光回溯,他变成了当初那个五岁的小孩。
“其实,我的心性是不太适合修道的。我有些眷念温情,又害怕孤独,所以那年你上山,我就把你收下了,想着能作个伴。”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永远做那个青云峰的小徒弟,师父永远在我身边。”
“我大概习惯了做小徒弟,还不太会做别人的师父。这些年,也不知有没有教好你。不过教的好还是不好也就这样了,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你的心性比我强,天资不比我差,修道定会有所成,这个我不担心。”
这世间如青玄、玉虚那般的奇才很难再有第三个,识光这样的苗子已属难得。
“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你都做得很好。就是压力不用那么大,你这个徒弟当得远比我这个师父要好。”
识光上山不易,拜师不易,所以一直有些紧绷,每一天都不敢懈怠,这些无期都看在眼里。但有些东西就像道一样,只能靠自己悟明白。这些年他能做的就是陪伴和肯定。
识光泪眼汪汪肆意不停,他连连摇头,哽咽道,“不,我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徒弟,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