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他再次嗅到了这座望海小岛略夹带着似有似无的咸腥海风,被冲进了雨后芬香里,再次看到以前觉得猛烈到恶毒的太阳,落下了久违和煦的光。
陈庭汉眼神中的空虚散了,世界万物笼罩着的朦胧散了,连带着,十五年的恩怨终于尘埃落定,终于,他从梦中回到了现实。
他的母亲,那个还年轻,没有蓄满白,身体健康,风采照人的母亲就站在自己面前。
女人翻了个白眼,道:“妈什么妈,马上上晚自习了,还躲在这偷懒,行李也不搬,不想读了是不是。”
陈庭汉摸着鼻子,讪笑道:“没有,只是在找,您哪儿去了?”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更没好气了:“当然是去教务处,风风光光的在你的保证书上签我程芝兰的大名。高二了,能不能给我少找点事,以后叫你爸来。”
“在我们家,您不也是顶梁柱,谁来都一样。”陈庭汉真心实意的夸奖,换来老娘一脸猜疑。
她道:“你不会又犯什么事了吧?”
他抗议地嚷道:“那哪儿能啊,我多么老实的一人。”
“老实,嗤。”程芝兰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庭汉忽而又问道:“我爹最近还抽烟吗?”
“怎么,你是几年没见他了,才问这问题,他每天都坐在阳台抽烟你看不到?”
是啊……五年了,而且本来再也见不到了。
母子二人走到大榕树下,程芝兰下意识想帮忙,被陈庭汉拦开,靠自己吃力地扛起大包衣服。
老娘上前,帮忙托起行李,边道:“打牌的时候抽的更狠,一包接一包,抽完立马咳,看他哪天把肺咳出来。”
“劝他戒了吧。”
老娘嗤笑道:“劝,怎么劝,要能戒早就戒了。”
“你就告诉他,他现在不戒烟,以后我就不给他养老。”
老娘以前都没现自家儿子这么幽默,没绷住笑了起来。
学校宿舍楼,理所当然是没有电梯的,他搬着一大堆行李被褥上到五楼,把缺乏锻炼的重生者累的气喘吁吁,程女士嘴上不饶人,却也不舍得看自家儿子受累,陈庭汉拗不过,就递过两小个轻点的袋子,两人就这么走上五楼。
俯瞰看来,宿舍区呈一个凹形,男生楼和女生楼隔空相望,挨的很近,平常是互相的禁区,今天熙熙攘攘,考虑到帮忙搬运行李的家长,自然放松了门禁,也给了青春期的男男女女可乘之机。
他老娘刚要帮儿子整理行李,就看到厕所外的角落里不知道那个班的小情侣在亲嘴,程女士有些无语,对儿子小声道:“你可别像这俩一样,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我可丢不起这人了。”
“再?”陈庭汉有些傻眼,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高中三年都是光棍,说早恋那是纯扯,压根不沾边的,一次都没有,又哪里有的再?
然后程女士就开始拍他的脑袋,一边拍还一边骂:“还装蒜,还装蒜,不是你高一下学期想追人家女孩,跟别人打了起来,还打赢了,给对方赔礼道歉,女孩还没追到。刚从教务处溜出来,就在这装傻,找打!”
陈庭汉被打的抱头鼠窜,这下也回忆起来了,那真是他高中三年的头号糗事,马上求饶:“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了吗,不敢了,真不敢了。
那可是个女魔头,真想找,也一定给您找个,跟您一样温柔贤惠的儿媳。”
“还儿媳,儿媳,臭小子还真想早恋?”又打了一会她停手,随后才反应过来,大庭广众的,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提他的糗事,还动手打他,虽然没用劲儿,总归是一副教训的姿态,这种青春期的男生,就怕的就是丢面子,为此母子二人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的爹妈都是冲动的主,一个暴脾气,一个不过脑,程女士其实暗中反省过很多次,但下次还这么干,而且当着面死不认错。
这点,青春期的陈庭汉不知道,是很多年后才理解过来的。
本来都做好吵架准备的程女士,看着自己挨了打仍然笑嘻嘻的儿子,暗自惊奇。
她问道:“遇上什么好事了?”
陈庭汉眼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同学,只是看着本来再也看不见的家人,随口道:“没有。”
她还想追问,不过手机不识趣的响了起来,随手接起来,客气地应付了几声,挂断电话后还顿了顿,才道:“楼下那条长车队开始撤了,家里的破车刚好在中间,把路堵了,我得下去挪车,你自己能不能搞定?”
“没问题,妈,你先回去吧,明天晚自习,我跟班主任请个小假,回去跟你和爸吃个晚饭。”
“你啊,高二了,收点心好好读,初中成绩挺好的,别掉下去了。”程芝兰转身要走,还抱怨道:“这破车该换了,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总是打不着火,下去不知道还要磨多久,还得挨人白眼。”
“妈。”陈庭汉忽然叫住了她。
程芝兰看到,陈庭汉喉结微微蠕动,张开又沉默,微笑反显得伤怀,垂下眼睫再抬起,爽朗地道:“以后我给你们买车、买房、养老,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