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林雲香和她嫂子領孩子上街剃頭——老話說,正月剃頭死舅舅。年前不剃,出了正月就太長了。
家裡只剩馮桂芝和她丈夫以及兒子,林耀強問他媽有沒有打聽到李有良給他妹多少錢。馮桂芝很是自信地說「不著急,雲香沒腦子,過幾天都給她哄出來。」
馮桂芝是建國前生人,那些年沒少看《白毛女》。「欠條」叫她不由得想起楊白勞。馮桂芝覺得這欠條無論如何都不能寫:「非得寫欠條?」
林雲香不假辭色:「沒欠條我一分不借。」
馮桂芝愣住,像是頭一天林雲香。
馮桂芝不承認她不了解閨女,這會顯得她不是個好母親。馮桂芝相信閨女不是這麼無情的人,以前找李家借錢,閨女也沒叫她還過。
怎麼突然跟她這麼見外?馮桂芝奇怪:「你嫂子跟你說啥了?」
林雲香嫂子這些天說過不少關於錢的話,也提過家裡人多房子小。直覺告訴林雲香不能提房子。以前她嫂子跟她和李有良打聽過生意好不好做,兩人沒搭理她——林雲香怕順著她的話說下去被她賴上,李有良純粹懶得理她。
「她說小北還小,花不著錢,錢擱銀行不划算,問我有沒有想過干點啥。回頭學校開學,白天上班,晚上得照顧小北,我能幹啥?我覺著她想叫我拿錢給她做生意。」
「她咋還沒死心?」馮桂芝驚叫。
林雲香嚇一跳。
馮桂芝忙說:「媽不是沖你。她想做生意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打小北爸買了車,她就跟鬼附身一樣。生意哪是那麼容易做的?她一個女人會做啥生意?」
林雲香腹誹,女人怎麼不能做生意。她媽真該去秀水街看看。
「所以這錢我不能借。哪天你沒攔住,她把哥要還我的錢拿去批橘子香蕉,一時沒賣出去砸手裡,我找誰要去?」
馮桂芝沒打算還錢,不等於她不心疼錢。
「不叫她知道。」馮桂芝想出這麼一個主意,林雲香想給她鼓掌。
林雲香忍著譏笑:「哥的工資都不夠他們一家三口用的,你還不叫嫂子知道,回頭你和爸替他還?」
馮桂芝毫不猶豫地說:「我們還。算我們借的。」
「那也不行。」林雲香搖頭。
馮桂芝詫異:「怕我跟你爸還不起?我們就是賣血也會把這錢還上。」
「我哪能叫你們去賣血。」
馮桂芝忍不住皺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到底想幹啥。
「說了這么半天,什麼你嫂子你哥,都是藉口。你就是不想借!」
可叫你說對了,我是不想借。林雲香心想。
「嫂子回頭問你們的錢哪去了,您咋解釋?」
馮桂芝下意識說:「她不敢!」
「這話你信嗎?」
馮桂芝一時沒聽明白:「啥意思?」
林雲香看一下手裡快吃完的山楂鍋盔:「我買來孝敬你和爸的,你們總共吃幾塊?我今兒是頭一次吃。小北不愛吃。那大半盒是不是全進他們肚子裡了?那盒沒拆封的,嫂子要給她媽,你就叫她拿去。錢這麼大的事,她不敢鬧?她不敢鬧死你和我爸。」停頓一下,補一句,「你們說話有用,我不要欠條,現在就把錢全取出來。」
林雲香說的每一個字都對。
馮桂芝忍不住暗罵,千算萬算忘了兒媳婦是個不講理的潑婦。
以前林雲香不懂,一看到爹媽給她哥錢,拿她的工資給她哥買西裝皮鞋,林雲香就嚷嚷著爹媽偏心。
輕則被她媽數落一頓,重則被她爸捶一頓。
有次食堂大姐抱怨爹媽偏心,她忍不住跟著附和一句,老一輩都偏心。食堂大姐教她,不要在爹媽面前說他們兒子不是,一切都推給兒媳婦。反正她也不無辜。
林雲香爹媽從李家弄的錢給她哥一家三口用了。這幾年她哥有多舒坦,她嫂子就有多滋潤。以前李有良孝敬爹媽的酒,她嫂子沒少往娘家弄。年前準備年貨,她買的肉和糕點,她嫂子也沒少吃。
林雲香絲毫不感到羞愧:「我可沒忘那天領著小北回來,只有嫂子話里話外要攆我們娘倆出去。爸要面子,我離婚他嫌丟人,我能理解。大哥怕我分不到錢,以後日子辛苦。你是怕我帶著孩子不好再嫁。」
當日馮桂芝是這麼想的,林父也是這麼個意思,至於林耀強是不是,馮桂芝認為林雲香的就是她的,是她兒子的,林耀強那麼關心錢也沒錯。
馮桂芝又一次忍不住罵兒媳婦蠢。
「可你爸肯定不同意。」林雲香怕她爸,馮桂芝認為她會鬆口。林雲香以前怕是因為她沒錢沒房,八十年代初,嚴打之前,被趕出去凶多吉少。
如今腰板硬了,有困難還可以找李有良,李有良不在家,看在孩子的面上前公公婆婆也會幫她。前大姑姐比她嫂子還潑辣。林雲香再怕就可以找塊豆腐撞死了。
這麼不上不下的算了,離她的目的可有點遠。
忽然想起大雜院產權不清,有人說房主是漢奸被斃了,也有人說早年戰亂房主逃難出國了。空了多年連個人影也沒有。街道統計房屋人口的時候發現這處房子,就把林家這樣沒房的人安排進來。
小小的大雜院以前住了七八戶。有幾戶這幾年6續分到房就把居住權賣給院裡其他人,將來分房,還是拆遷補償,他們都不會來占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