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庆祝人间又死去了一个人。
江如济关上了门,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看着灵牌:“儋国夫人一品诰命江谢氏谢南枝牌位”几个字。
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死了留下的那几个字?
那不然,人为什么活着呢?他有时很是迷茫。
江如济上供、拈香、点烛、磕头,又站起。
他站在棺椁前,一把掀开他婆婆的外椁,一只手握住棺角,用力向后一推,棺盖推开,露出谢太夫人的遗容。
她口含宝珠,面目如生。
她身裹华衾,金玉饰物,缀满全身。
随便一样,都足够普通人吃用一辈子。
谢太夫人身侧还摆放她身前喜爱的物品若干。
一根乌木杖在寿棺里,毫不起眼。
江如济偏偏拿起这根乌木杖,右手转动乌木杖头,杖头雕就的麒麟口中弹出一物。
这东西只有掌心大小,纹理古朴,纯金打造,形如蓑羽,羽翅处还刻有几个符咒,江如济并不认得。
它还在这,江如济松了口气。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最显眼的地方,最好藏匿。
他放入袖中,很快又将他婆婆的棺椁恢复如初。
江如济做完这些,并没有离开。他又跪了下去,又行了一遍繁缛的礼节。
君子慎独。
江如济是个君子,清俊,儒雅。
何况,明日婆婆就要下葬,此后归于极乐。
江如济又跪在灵堂前,打算守满最后两三个时辰。
他丝毫没有困意,撩起衣摆,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闭目神游。
三个月前,他还在西南军营,收到婆婆传书后,他星夜兼程,跑死了数匹良驹。
也是子时,他戎装未脱,跪在婆婆面前。
夜风呼啸,烛影摇曳,婆婆右手转动乌木杖,麒麟口中弹出这个东西。
婆婆亲手交到他手上,无比郑重。告诉他,这是振兴江家的利器。江家的荣辱皆系于他一身。如果做不到,他就是江家的千古罪人,万劫不复。
江如济没有选择,接过来,又誓。他没有自己的人生。
此时,他听到了白苹水榭传来的琴音,他的听力很好,阿娘还没有睡,她在唱曲:
白苹红蓼窈窈
凤囚凰飞杳杳
冷月凉风萧萧
枕上泪痕悄悄
她唱的曲都是她自己填的,她只爱自己填的曲,只爱自己选的男人。
伴着哀怨的曲调,低吟的琴声,他闻到了醉杏斋飘来的酒香,他的嗅觉也很好。
阿爹也没有睡,他又在喝酒,他喝的酒都是他自己酿的,他只爱喝自己酿的酒,只爱自己选的女人。
这是江如济现在才弄懂的事。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有时敏感又脆弱。他也不想这样,谁叫他出生的第二天,就被婆婆带走,亲自养育。
她是最好的师长,却不是最好的婆婆。
因为她没有给江如济带去一丝童年的快乐。
八岁时,他问婆婆,我的阿娘呢?婆婆从不理他。府里的人都没有嘴巴。婆婆不让他们有嘴巴。
他又问婆婆,我的阿爹呢?婆婆回答,你把冷桂轩太公藏书看完,就能见到你阿爹了。
婆婆是诰命夫人,自然不会骗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江如济不给自己放一天假,夜以继日地苦学,盼着这样就可以早点见到爹爹。
说不定,爹爹会抱起他,举的高高的,夸夸他,以他为傲。
十岁,婆婆病了,阿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