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的华丽转身
金英约上官莹在切尔基佐夫斯基大市场会面,因为她现在几乎天天在那里工作,不是雇员,而是摊主。金英和前几年大不一样了。大学毕业后,读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了,又接着读博士生,目前是在读博士。读博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天天去学校上课,可以边学习边工作,所以金英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市场工作。金英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生意了。她父亲从国内给她供货,她负责在市场销售。那时的她还没有太多时间做生意,就把货物分给熟悉的摊位主也可以说是批发商卖。有的摊位主自家有货,顺便代卖她的货;有的摊位主自己没货,却在销售货物方面天赋异禀,他们眼光独到,看上的货便立即买下,然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售出,大收大放之间赚得钵满盆溢,金英就在市场认识了这样一位能吃苦能赚钱的大姐。金英的货就是做工、材料和款式都极为简单的或高领或圆领的针织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颜色多,价格便宜,可内穿可外穿,四季适宜,所以卖得相当好。上官莹有时和金英开玩笑,说她家的货就像面包,虽然很普通但人人需要,缺之不可;多买几种也多花不了多少钱,反而总能尝鲜。金英认识的这位大姐正是看到了这款针织衫的优势,所以只要她的货一到莫斯科,大姐就果断拿下,然后好几包好几包地批发出去。每包都至少100件啊,但没几天,一批货就批发完了。到了后来,这位大姐成了金英的主要销售客户,有货都先给她,剩余的才分给其他摊位主。大姐赚到了钱,金英的生意也越做越顺手。可惜的是,这位大姐没白天没黑夜地拼命干,并非只是为了赚钱,她还有更高的追求,就是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去美国。有一天大姐对金英说,她要去美国了,不能再卖你的货了,她让金英再找一个像她一样的客户。金英知道去美国一直是大姐的奋斗目标,真心为大姐感到高兴,只是,上哪儿去找一个像大姐一样的客户啊!即使能找着,也不可能那么快啊!
眼见生意正红火,骤然放慢节奏太可惜了!思来想去,思前想后,金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下场。有供不应求的货,有大姐打下的客户基础,她确信自己也能做得不错。刚好读博期间时间宽裕,她完全可以每天都去市场工作。但是,她必须找一个帮手,一个能干的、可信的帮手,得是个男的。毕竟随时接货,天不亮就去市场开箱,有时不得不自己动手翻倒货物等等这些事儿,她一个人顾不过来,更何况有些力气活儿,她一个女孩子根本干不来。那么找谁呢?
金英马上想到了一个又高又瘦,大眼睛,白皮肤,不是很健谈,但是很能干的小伙子,林祥。金英之所以立刻想到了他,是因为她每次去市场找女朋友燕子的时候,林祥总在,有时他们也一起聊,一来二去,和林祥也混熟了。通过聊天儿她了解到,林祥是燕子的老乡,也来自哈尔滨郊区,在莫斯科做了几年生意了。起初是为亲戚打工,后来自己学着小量批发一些货,现在,已经开始租箱卖自己看准的货了。只是他目前的财力只够租赁半个集装箱的地方和买下少量的货物,所以他就和同乡燕子合租一个整箱,各卖各的货。这也是为什么金英每次来找燕子,林祥总在的原因。市场上的中国商人中有不少这样的小批发商,合伙拼箱,共同致富,即安全,又划算。金英知道林祥没上过大学,但这不妨碍他做生意,可以说,在销售方面,林祥还是有一套的,不然他也不会几年时间便从一个打工人变成小批发商。重要的是,林祥给人的感觉老实、厚道,待人诚恳,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另外,林祥虽然话不多,但不乏幽默感,半天不说话,说出一句话能把人逗得笑半天;他还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和他一起工作应该比较愉快。
金英想到这些,第二天就找林祥谈了——实在也是因为销售不等人。她先确定了他们的工作关系:不是雇用,是合作。她希望林祥能和她一起销售她家的货物,她负责供货、租赁摊位、结账,林祥负责提货、批发货物、开关箱。金英也会天天到市场帮忙,但看箱的事儿主要由林祥负责。利润二八分。林祥听了金英的建议,笑了笑,什么都没问,只回复了两个字:“行吧。”就这样,金英和林祥开始了合作。金英没看错人,林祥果然是个精明的批发商,能吃苦,也知道如何扩展销售渠道,不到两年的时间,金英已经买下了集装箱,从此赚的每一个卢布都是自己的了。她和林祥的关系也由于顺畅的生意,愉快的合作而变得越来越和谐,越来越亲近,他们水到渠成地恋爱了,而且已经谈婚论嫁。正是在金英志满意得被爱情滋润着的时候,上官莹来到了她的集装箱,工作地。
金英的建议
金英把头发烫了,大波浪,长发披肩,俨然不是几年前那个青涩的大二学生了;穿戴也比以前讲究了许多,显然一个事业有成的女孩儿形象。本来就像小佛爷一样弯弯的笑眼充满喜气,一见上官莹,高兴得两眼都眯成一条线儿了。她和上官莹拥抱了一下,然后热情地把集装箱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上官莹,自己则坐在一包货上。在一旁正和金英聊天儿的林祥也赶忙从一个塑料小矮凳上站起来,一边说着“稀客,稀客”,一边走到了门边。上官莹以前见过林祥,但不是很熟,现在因为金英的关系,她像老朋友一样和他打着招呼,问生意怎么样?累不累等等不咸不淡的话。一阵寒暄之后,金英问上官莹:“你找我什么事儿?好像挺着急啊?”上官莹看了站在门口的林祥一眼,转过头对金英说:“是啊,有点儿急。想听听你的意见。”“什么事儿?”金英问。“我……怀孕了。”上官莹小声说。“真的?!好事啊!”金英惊喜地大声说。“是……好事吗?”上官莹将信将疑地说,她扫了一眼门口,发现林祥已经跑到对面的集装箱去了,正和对面的摊位主聊着什么。她说话的声音正常了:“可我不想生孩子。”“为什么?生个混血儿多好啊!都说混血儿聪明,你和丹尼尔的孩子肯定错不了!再说,你和丹尼尔都漂亮,孩子不管长得像谁都会很好看!”金英的表情由最初的惊喜转成了惊奇,继而又有点儿兴奋的样子。上官莹似乎有点儿被金英的话打动了,但几秒钟后,又恢复了说不想生孩子时的表情。金英实在不明白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上官莹偏要拒绝,弯弯的笑眼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能说说到底为什么吗?”上官莹终于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似的,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三大理由。
金英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点点头。等上官莹讲完了,她问:“丹尼尔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上官莹又把丹尼尔说的话滴水不漏地说了一遍,然后问:“你觉得我是生好还是不生好?”金英沉吟片刻,好像是在整理思路,很快便接上了上官莹的话:“我觉得还是生好,如果你要问我的话。”她从地上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上官莹,自己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说:“首先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丹尼尔是想要这个孩子的,他没有直接跟你说,是不想强加给你他的愿望,他说还有时间是希望你能慢慢想通。从你说的理由我看你不想要孩子的关键是怕自己招架不住。你的担心有道理,但很多时候许多事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难。我从来没觉得我会做生意,可现在不是也做得不错吗?一点一点做就不会感觉很难了。现在生孩子条件比以前好多了,育儿知识你可以看书,看光盘;尿布用不着了,有尿不湿;小孩儿的饭也可以不做,商店里都有现成的。另外,丹尼尔肯定会帮你分担照顾孩子的。你还担心什么?”说到这儿,金英又喝了一口水,见上官莹沉默不语,又接着说:“你从中国跑到俄罗斯,还嫁给了俄罗斯人,经历了多少磨难啊!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你还怕什么?话说回来了,丹尼尔说得对,年纪越大怀孕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你现在意外怀了孕,是老天赐给你的礼物,你要接住噢!”金英被自己关于老天的突发奇想逗乐了,自己先笑了,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都说女人只有做了母亲才算一个完整的女人,你不想体会一下做母亲的感觉吗?”
上官莹还是没有答话,她在心里思忖着金英的话,再一次不禁佩服金英的头脑清晰,分析准确,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可以倾谈并真心向她敞开心扉的好朋友。她认可金英的判断,可似乎还是有什么令她担心,什么呢?她自问。哦,她忽然想明白了,她担心丹尼尔不帮忙照顾孩子,没有丹尼尔的帮助,她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照顾好孩子的。她接上金英的话茬儿,笑着说:“想啊。可是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如果丹尼尔帮忙照顾孩子,我就可以生。”“那你可以直接问问他,看他怎么答复。”金英立即回复了上官莹的疑问。“好,我回去问问。”此时的上官莹,内心已经倾向于留下腹中的宝贝,金英的话唤醒了她内心深处女性的丝丝温柔,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充满浪漫的遐想。是啊,如果我生下这个宝贝,他(她)会是什么样儿呢?他(她)一定会很漂亮吧?天呐,他(她)将是个混血儿!我怎么就没往这儿想过呢?
丹尼尔的行动
被金英说中了,上官莹腹中的宝贝真是天赐的礼物,没等上官莹回家,她想问问题的人已经来到了眼前,丹尼尔好像从天而降,出现在她们面前。他一看见金英和上官莹就大喊:“思维达,你好!米拉娜,我接你来了!”金英和上官莹同时往外看,不约而同大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到!你好,丹尼尔!我们正说你呢!”金英冲着丹尼尔大声说。“说我?说我什么呢?”丹尼尔狡黠地问。金英转头对上官莹说:“上官莹,你不是有问题吗?现在就问吧。”一边说一边眨了一下眼。上官莹会意,眼光看向丹尼尔,微笑地说:“丹尼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如果你答对了,我就生下我们的宝贝。”“什么问题?你问吧。”丹尼尔也笑着回答。“如果孩子生下来,你会不会帮忙照顾?”上官莹还是微笑地问。“当然,这还用说吗我亲爱的!我肯定会和你一起照顾孩子的!我不但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你,你不用担心!”丹尼尔满脸严肃地保证着,“真的?你说话算数?”上官莹斜着眼仿佛仍在怀疑似地看着丹尼尔,丹尼尔伸出手,握住上官莹的手:“真的。保证说话算数!”转而一笑,说:“你只管生孩子就行了,其它的都由我来,行吧?”看着他那又讨好又顽皮的样子,上官莹开心地笑了,金英也哈哈大笑起来。
丹尼尔的的确确做到了说话算数。因为是高龄产妇,临近预产期的时候,上官莹在医生的劝说下,提前住进了医院,八天后生下宝贝,因为同样的原因又在医院住了一周。这前后半个月的时间,正赶上销售旺季,丹尼尔每天都天蒙蒙亮就跑到市场,提货、卖货、仓储、返款,处理和销售相关的所有事宜,忙得团团转;下班后又急匆匆直奔医院看望上官莹,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时令正逢秋末冬初,莫斯科的气温已是零下,丹尼尔天天如此奔波只为看看上官莹,和她说几句话,给她送些喜欢吃的东西、需要的物品;只为让她安心,身处陌生的环境而不感到孤独。令上官莹又不安又心疼又感动的是,每次丹尼尔来看她,都只能站在住院楼下,在寒冷的空气中与楼上的她交谈,因为医院不允许探视者进入病房。天黑得越来越早,上官莹后来只能借着昏黄的街灯依稀看清丹尼尔的脸。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脸上却总是带着微笑。从市场到医院1个小时路程,从医院回家还要1个小时,繁忙工作后两个小时的奔走,就为了站在楼下和上官莹相望上15到20分钟。
上官莹生完孩子后缺钙缺得厉害,手腕疼,抱不动孩子,抱孩子的事儿就成了丹尼尔的。在家时抢着给孩子换尿不湿;给孩子喂饭;每天和上官莹一起给孩子洗澡;一有时间就哄孩子玩儿;给孩子唱歌儿、讲故事。除此之外,给孩子上户口;给孩子领取免费奶制品;带孩子到外边散步,这些对外事物也全由丹尼尔包了。毕竟上官莹的语言还不够顺利地办理“公务”,也还不能非常自如地与其他带着孩子散步的妈妈们闲聊,她就把对外联系的事宜全权交给了丹尼尔。丹尼尔最得意的事是常常被几个年轻的妈妈围着问长问短,不是绿叶伴着红花,而是鲜花围绕绿叶。每天一下班丹尼尔就往家赶,替换工作了一天的保姆,尽量不让上官莹一个人面对孩子。丹尼尔对孩子的爱,上官莹看到了,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赞许丹尼尔说到做到。孩子也以小小的心灵、稚嫩的身体,感受到了,体会到了。父爱,用语言描绘不清,它无形而有力量;用语言也无法抹杀,它渗入了孩子的心灵和躯体,已经成为孩子认知世界的一部分。这种爱任凭时间推移也不会隐退,无论发生什么事件都割舍不掉。它或许会深藏心底,却永远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