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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第三章 续2（第1页）

莫斯科这种打车方式据说是莫斯科市政府的一项惠民措施，因为政治经济形势混乱，莫斯科人手里的钱越来越少，让每辆私家车都可以顺道拉人，不仅让莫斯科人有了工作之余挣点儿外快补充家用的机会，也解决了在莫斯科乘坐出租车的问题，一举两得。只是这个措施方便了当地人，却急坏了外国人。上官莹和她的同伴们有时也不得不打车，每次打车都得花费很多时间，原因是语言不通。为了说清要去什么地方，他们每次都使尽浑身解数。用手比划，给司机指地图上预先画好的标记，用俄罗斯人听不太懂的俄文说明要去的地方，总之，绞尽脑汁，穷尽各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为了能让司机明白去哪儿。通常是司机好容易明白了目标，下一步就是谈价。又是一番口舌，一顿表演。上官莹和她的伙伴们听不懂报价，司机就一边重复着说，一边用手指在手上、车上或者空气中写阿拉伯数字，或者用手指比划出数字。如果报价能接受，上官莹和她的伙伴们便会愉悦地坐上车，如果太贵——一般俄罗斯人一见到外国人都会多要钱，他们还要和司机砍价，砍价方式和司机报价方式一样，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一个伙伴向司机展示“六”这个数字时，用了中国人熟悉，而外国人一般用来表示“打电话”的手势，司机完全懵了，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不是“打电话”，而是“六”，他困惑地瞪着眼睛，那位伙伴儿也直直地看着司机，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这位司机为什么不明白他的手势就是“六”，他不断地用中国话重复说着“六”，同时不停地比划着，事态处于无法推进的形势。站在旁边的伙伴儿忽然说，“他不知道这是六。”这才解了围，那位打手势表数字的伙伴儿瞬间恍然大悟，马上换了一个巴掌加一个手指头的手势，司机顿悟。

8在丹尼尔家晚餐

丹尼尔的妈妈家在莫斯科一个安静的老住宅区里。小区里五层楼的楼房比较多，他妈妈住在三楼。上官莹随着丹尼尔爬上了三楼，楼梯左手是丹尼尔妈妈的家，丹尼尔用钥匙打开门，一进门就大声喊，“妈妈，我回来了。还有米拉娜。”门后墙上是挂衣服和帽子的一排挂钩，挂钩下面是一个可以在上面放包，也可以坐在上面换鞋的小鞋柜。丹尼尔先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挂在衣钩上，然后又帮上官莹脱下大衣挂在衣钩上。这时，丹尼尔的妈妈出现在门厅里，她跟丹尼尔打了个招呼，拥抱了丹尼尔，然后对上官莹说了句“您好！”虽然是俄语，但这是上官莹最早学会的俄语词，她也用俄语回了“您好！”丹尼尔对妈妈说：“妈妈，这是米拉娜，BJ来的。“丹尼尔妈妈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她望着上官莹说：”好，好。我叫娜杰日达。咱们去客厅吧。“说完，自己先去客厅了。丹尼尔一边答应着，一边蹲下身从小鞋柜里拿出了两双拖鞋，递给上官莹一双，又从旁边拉出一个小凳子，示意她坐在上面换鞋；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小鞋柜上。丹尼尔换完了拖鞋，先站了起来，上官莹也很快换上了拖鞋，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茶叶罐，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客厅。

客厅十五六平米的样子，虽然不大却让人感觉宽敞明亮而且很温馨。客厅门对面是一排白漆木框的窗户，镂空花的白色窗纱从窗户上端一直垂到地面，窗两边是拉开的幕布一般的深颜色厚窗帘。窗下放着一对棕色绒布沙发，沙发中间有个木制茶几，茶几上是一个精美的水晶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窗户右边的墙角那里摆着个棕色的写字台，上面有些类似图纸样的东西，写字台倚靠的墙上挂着一张以红色为主色调的俄罗斯挂毯，写字台前是一把和沙发面料相同的带扶手的办公椅，显然房子的主人经常坐在这里工作。丹尼尔跟上官莹说过，他妈妈是个建筑工程师，办公桌上的那些图纸可能就是他妈妈正在绘制的。客厅门左手是两个棕色玻璃门书柜，邻接的墙边立着一个大展示柜，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水晶或者玻璃器皿、瓷器，还有许多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展示柜前是一个大圆桌和几把木制的圆形椅座、椭圆形椅背的椅子，圆桌上铺着一张白色绣花的大方桌布。桌布做工讲究，上面的图案雅致，大气。镂空花白色落地窗纱和白色绣花桌布成了客厅的点睛之笔，它们相互呼应，使面积不是很大的客厅显得优美、豁亮；温馨、舒适；它们和客厅里的家具一起，给了上官莹对于女主人的最初印象：优雅中可见粗犷，大气中包含着细腻。

丹尼尔的妈妈娜杰日达穿着碎花连衣裙站在客厅里。上官莹上前把手里的中国茶叶送给了她，并解释着应该如何冲泡。丹尼尔在一旁把上官莹的话翻译给妈妈听。妈妈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说了好几次谢谢。丹尼尔和她妈妈长得很像，最像的地方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她妈妈的个子也很高，大概一米七二左右，身材匀称，不胖，不壮，也不纤细。她的眼睛是非常浅的棕色，头发是大部分俄罗斯人都拥有的栗色。上官莹觉得，丹尼尔长得像妈妈，但却比妈妈长得精致，无论是眼睛、鼻子还是嘴，都线条、轮廓更清晰，他和妈妈好像是同一张照片，其中一张有点儿虚了，而另一张绝对清楚一样。所不同的是，丹尼尔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天蓝色的，这是随了谁呢？上官莹比较着，猜测着。可能是由于语言不通，妈妈娜杰日达话很少，她只是微笑着听丹尼尔讲话，有时点点头，有时摇一下头；有时温和地看上官莹一眼。不一会儿，娜杰日达去厨房了。客厅里，只剩下丹尼尔和上官莹。

丹尼尔问上官莹：“你是第一次到俄罗斯人家里做客吧？”“嗯。”“喜欢吗？和中国人家里有什么不同吗？”他好奇地问。“喜欢。我喜欢这个白纱帘。中国人家里一般窗帘只有一层，白天拉开窗帘就看到窗户了。有一层纱帘很美。我还很喜欢这个挂毯，很漂亮。”上官莹说着，眼光流离在白色窗纱和红色挂毯之间，很羡慕的样子。丹尼尔笑了，说：“俄罗斯人家里差不多都这样。”“你以后还会再来莫斯科吗？”他忽然转了话题。“我……说不好。可能不会再来了。“上官莹说着低下了头。“真的吗？”丹尼尔目光注视着她，”你想不想再来？”上官莹抬起头，“我……真不知道。”“吃饭了！”从厨房传来了娜杰日达的声音，“走，我们吃饭去。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刚刚有点儿尴尬的气氛一下又欢快了起来，他们一起来到了厨房。

哇呜，长方形的餐桌上果然摆着许多菜肴，都是上官莹说不出名头的。她只能认出桌子的一头，摆着各种饮料，从瓶子的外形能辨认出有白酒、红酒、啤酒和用特大号玻璃罐装着的不知是由什么水果制作的饮料。桌子中间有一个大碗，里面是苏联最流行最普遍，也是最传统的节日沙拉奥利维亚，这种沙拉也是上官莹最爱吃的。除此之外，上官莹就说不清其它沙拉的名称了。娜杰日达坐在餐桌靠近灶台的一边，她说这样方便上菜；上官莹和丹尼尔坐在娜杰日达的对面。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一个餐盘，餐盘左边是叉子，右边是餐刀，餐刀旁边是汤勺。在餐盘前面并列摆着三个杯子，喝白酒的小杯子，喝红酒的葡萄酒杯，还有喝饮料用的玻璃杯。喝白酒的小杯子和用来喝饮料的玻璃杯形状一样，都是厚厚的玻璃，杯壁是一条一条的竖花纹儿，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它们很有苏联风格：粗犷、朴实、结实。上官莹说她不能喝白酒，丹尼尔便把她面前的白酒杯放在了一边，然后给所有人倒上酒和饮料。之后，开餐了。

丹尼尔很忙碌，他又要提议举杯，又要充当翻译，还要给上官莹盛菜并给她解释是什么菜。娜杰日达也不能完全踏实坐下来就餐。她看大家沙拉吃得差不多了，就为每个人盛上了浓浓的热汤，是罗宋汤。等大家吃完汤了，她又把主菜——烤鸡从烤箱里端到餐桌上，摆在正中央并把它切成小块儿，于是大家分别从大盘子里挑一块儿烤鸡拿到自己的盘子里，和烤鸡一起吃的还有土豆泥。吃完了所有这些，上官莹感觉有点儿撑了，可娜杰日达说还有甜点。她不让上官莹动，自己和丹尼尔把餐桌上的杯盘放到了洗碗池里，擦干净了桌子。娜杰日达让丹尼尔从客厅的展示柜里拿来了一套精美的茶具，正是刚才上官莹在展示柜前凝视了一会儿的那套。

娜杰日达把茶沏好了，她把那把造型优雅的茶壶摆在了餐桌中央，令上官莹奇怪的是茶壶旁边还放了一个玻璃壶，里面是开水。之后，娜杰日达把糖罐放在桌子上，把三个同样花色的茶杯、茶碟放在每个人面前，还放上了三个吃蛋糕用的小盘子和三把小勺子。最后，她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蛋糕摆在茶壶旁边，并把它切成了八块儿。坐在一边观看的上官莹觉得这一系列的操作好繁琐啊，可是又好有仪式感啊，她很欣赏！在中国从没有这么隆重地吃过饭后甜点，回国后一定也要试试这么吃！

所有东西都摆好后，娜杰日达开始给每个人倒茶，让上官莹没想到的是，俄罗斯人喝茶也和中国人的喝法有所不同。娜杰日达先从茶壶里往每个人的茶杯里倒了半杯茶，上官莹刚要拿起来喝，丹尼尔拦住了她，让她稍等；然后他拿起茶壶旁边的玻璃壶往上官莹的茶杯里倒水，又给自己和妈妈的茶杯里倒上了水。上官莹这才明白了那壶开水的作用。原来，茶壶里的茶，类似中国人说的茶卤，兑上开水才可以喝，否则又浓又苦；喝茶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决定兑多少水。

娜杰日达喝了一杯茶就说有点儿累了，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厨房里又剩下了丹尼尔和上官莹两个人，一顿丰盛热闹的晚饭似乎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的话题也从中俄各方面的对比来到了个人生活上。上官莹问丹尼尔为什么住妈妈家，自己没有家吗？丹尼尔稍微犹豫了一下说，“有过，现在单身。”上官莹有点儿吃惊，这么年轻就已经离过婚了？自己还没结过婚呐。丹尼尔脸上没有上官莹想象的那种因为离过婚而沉重的表情，他说：“我结婚时太年轻，并非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女朋友怀孕了。”好家伙！如果说刚才上官莹因为丹尼尔已经离过婚了而有些吃惊的话，现在当她听说丹尼尔居然已经有孩子了，简直惊得瞠目结舌。什么，他已经为人父啦？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呀？丹尼尔看出上官莹的惊诧，接着说：“我不爱我的前妻，若不是为了孩子我是不会和她结婚的。所以我和她一起把孩子抚养到两岁就和她离婚了。”中国人和外国人真太不一样了！早婚、早孕，他就比我大两岁，可他的经历比我多多了，他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也和我们不一样！上官莹这么想着，又问出了一句，“这些年你没有再婚吗？”“没有，有过女朋友，但现在是单身。”丹尼尔很干脆地回答，又一次强调他是单身。

厨房里忽然安静下来了，只有冰箱发出嗡嗡的声音；嗡嗡声也停下来了，上官莹觉得该说两句了。“丹尼尔，认识你我很高兴，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给我的帮助。真的，因为有了你，我比其他中国人更多地了解了莫斯科，了解了俄罗斯人。谢谢你！”她说得很动情，但又像是在作总结似的。“以后你要是再去BJ，可以去找我，我带你去吃中国饺子。”上官莹说着说着笑了，她想起了和丹尼尔一起吃俄罗斯饺子的情景。“我把我BJ的电话号码给你，有笔吗？”“米拉娜！”丹尼尔似乎没听到上官莹的问话，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啊？”上官莹被这突然的一叫，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询问的目光看向丹尼尔。丹尼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感觉到了自己的些许唐突，脸色有点儿红了。但他瞬间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又露出了上官莹熟悉的笑容。然后，他稍稍低下头，收敛了笑容，眼睛看着桌子上的茶杯说：“米拉娜，你知道吗？在火车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要娶你。”“啊？”上官莹显然是被惊着了，反弹似地大声啊了一下，只是这回啊的声音拖长了，尾音也上扬了。比起刚才被丹尼尔猛不丁叫了一下的惊讶，此时的上官莹简直是惊掉了下巴！她觉得丹尼尔很可笑，分明是在痴人说梦。她大笑着说：“怎么可能？我有男朋友！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丹尼尔被上官莹哈哈的笑声和坚决的口气弄得很尴尬，但还是强装镇静地说：“为什么不可能？反正我是决定了。”上官莹不知下面该说什么好了，一切都来得太突兀了！先是得知丹尼尔不仅结过婚且已经离过婚了，然后得知他不仅结过婚且还有个女儿，如果说这些都与她无关，只是令她吃惊的话，那么现在丹尼尔说的话当真让她无言以对了！太不可思议了！上官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是哪儿和哪儿啊？丹尼尔怎么这么想呢？老外的思维逻辑太令人费解了。

上官莹也想不出太多了，她实在不忍心再看丹尼尔漂亮帅气的脸上被当面拒绝后的可怜神情，她笑着打着圆场说：“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今天和你在一起非常愉快，谢谢你的邀请！也代我谢谢你妈妈，她做的饭特别好吃。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好吧，我送你。”丹尼尔收回了执着而又有些祈求的眼神，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他们走到门厅，换鞋穿衣服，“等会儿。”丹尼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开了，一会儿他从自己房间里拿了个口袋回到上官莹面前。“这是俄罗斯方巾和套娃，送给你。”“好漂亮的方巾啊！”上官莹接过礼物，脱口而出。她看过不少俄罗斯方巾了，但这块儿尤其好看：黑底儿，红色和粉色的花儿，绿色的叶子，所有颜色都那么纯正、明快。套娃是酒红色的，也是上官莹喜欢的颜色。她连声说：“谢谢！谢谢！”丹尼尔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幽默，“不用谢！”他用中国话回答，当然还是发音不准，然后用英语狡黠地说：“想想我的提议。”说完，笑了。

丹尼尔把上官莹送到了地铁站，又和她一起走到了站台上。隧道里亮了起来，列车就要开过来了，上官莹用英语对丹尼尔说：“我走了！”然后用俄语说：“再见！”丹尼尔上前一把抱住上官莹，轻声说，“再见！咱们会再见的！”他的目光是坚定的，执着的，深情的。上官莹看了丹尼尔一眼，仿佛要把他的形象刻进脑子里似的，然后走向车厢，站在车厢门口，她一边向丹尼尔挥着手，一边大声说：“谢谢！再见！”车厢门关上了，丹尼尔望着列车渐渐远去，消失了。他默默转身，走向扶梯。他的目光是空洞的，仿佛刚刚丢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