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虽不如一线城市那么发达,但19中的少男少女却和其他地区的高中生一样,对新鲜事物和各种节日有着狂热的追求。
十二月,最令他们欢喜的,恐怕就是与自己实际上并无关系的圣诞节。
从月初开始,班里就会有人购买泡沫雪花喷雾,一到课间,便会将教室内也染成大片洁白。
值日生往往不敢怨言,只因玩耍的人,是7班最为核心的小团体成员。
北川在这个月里打扫了13次卫生,终于从第二周开始选择了休学在家。
她曾在初中的时候目睹过隔壁班的霸凌,那时候她天真地会想,为什么遭遇霸凌的人不会反抗呢?明明求助老师和家长就可以阻止这一切,为什么还要懦弱地选择休学呢?
直到上了高中,黑暗覆盖在自己身上时,那个幼稚的想法很快在血腥味的冲刷下渐渐淡化。
最终,除了顺从,她什么选择也无法进行。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为了自保,没有出手的人的目光也会化作利刃割在她的身上。
霸凌和被全班同学无视排挤的痛苦,都只有本人才清楚。
北川也坚持了六七个月,她没有低头过,没有放弃抵抗过。却在暑假一过,全部变了,暴力更加升级,更加频繁。求助老师根本没用,报警也只会得到没有证据无法出手的敷衍回答。
而且实际上,她也没有真的去求助过老师和警方,毕竟一年前,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潇然,却仍旧什么都没有改变。
唯一改变的,恐怕只有北川对校方和外界原本信任的心。
十二月初的那天,她仅仅因为课间打扫卫生不及时导致使用雪花喷雾的同学被班主任责备,就在放学后被围在教室角落里殴打了一顿。
她不敢再去轻易上学,直到养好身上的烫伤为止,都一直蜷缩在家中的角落。
姥姥偶尔会问问她,她不愿家人担心,就用难受推辞。
北川本想干脆就这样退学,却又恰好在圣诞节前夜接到了那个名为母亲的十年未见的人的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往日的疏离,母亲只是平静地叹气,朝她说:“北川,我早说叫你不要上学了吧。”
“我不上学该怎么办?”她第一次对母亲说出了反问句。
很久之后,她听到座机那头的人笑了:“停学去找个工作,然后结婚,生小孩。”
这一句话像是又一个烟头,烙印在她无法复刻无法恢复的皮肤深处。
她呆呆地拿着电话,什么都没再听进去。
北川最终选择了回去。
只是回去的日子,恰好是圣诞。
在她父母离婚前的最后几个月里,母亲曾经也有过疯狂信仰基督教的时刻,那段时间里她想过,或许是因为心底清楚不会有奇迹发生,所以人们才会将奇迹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吧。
如果将奇迹寄托在神明的身上,不发生也可以原谅,有不好的结局也可以理解。都是命运的错,都是命运对我不公。
毕竟世人怪不了神,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怪罪自己,那就只好怪罪于虚无缥缈的命运。
回学校的第一件事,北川便去了班主任办公室报道。
她的班主任叫李有时,教历史的,很典型的中年男人形象。没多少头发,戴着一副总是感觉裹了油的眼镜。高一的时候她曾经多次旁敲侧击地和李老师说过班上存在霸凌现象,李老师总会什么都不说默默转移话题。
这是个比她还懦弱的男人。
果然,仍旧和她预想的一样,李老师还是那副嘴脸,叫她休学就休学不要轻易拿同学的信誉开玩笑,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他刻意提出拿出证据的瞬间,北川甚至有种莫名的预感,好像李老师责怪她的目光下,其实是期盼,期盼她拿出大家都想要的一个东西。
“没有。”她沉默了,“对不起李老师,我不会再休学胡闹了。”
“……没有是吗?没有最好。”李老师又对她扯动了皱起的皮肤嘴角,“没有的话就快点回去吧,今天要来一个转校生。”
北川不关心什么转校生,不过是班上多来一只软弱的羔羊,多来一双推她下悬崖的手,多来一双监控她快乐的眼睛……
她面无表情地拉紧外套,刚踏入教室,原本喧嚣的人群像被按下静音键般齐刷刷地噤声。
直到坐在正中央的一位少女睥睨她一眼,才传来了第一声音响。
“还以为你当了逃兵再也不来了。”
唯有气氛的主导者面色平静地走到北川的面前,然后停下脚步,用右手卷起北川的发梢。
在那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北川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恐惧的本能地战栗起来。
她还是移开了目光,不敢与黑暗直视。
尹天月今天心情大好,没有再为难眼前这个人,反而是转头又和别的同学聊起了今天要来的转校生。
“早上的时候,我在校长办公室看到他了!”提到转校生,大家的神色明显轻松不少。
尹天月旁边的女生露出一抹笑容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是个帅哥!”
“而且听说是二中转来的!”
“二中?!从二中转来咱们学校?疯了吧这人。”
二中是汉南市最好的高中之一,大人们常说,只要踏入二中的高中部,就相当于踏入了通往一本大学的门槛。拥有光明未来的青少年,这句话恐怕只属于考学成绩好的二中学子们,而与落后的19中无关。
北川刻意不去听他们的话,就在同学们一言一语的讨论中走到了自己的座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