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军的首领——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说,只要拿黄土抹面的,就是鬼面军的兄弟姐妹,不拘什么身份,只要有困难,鬼面军都将全力相助。
可惜这世道良民还是大多数,除非实在是过不下去,否则愿意将身家性命都抛弃、转而上山落草的还是少数,拿黄土抹面的人还是不够多。
小年轻像是为了补救自己刚刚的胡说八道,改口就说:“我觉得现在这位雍王老爷还不错,田税只十税一,比之前的汉王老爷强多了。”
这话引来了很多人的纷纷附和,像小年轻说的那样,觉得这位新来的雍王殿下实在是这些年来长安少见的实诚人。
然而老者却冷哼一声:“这么点利益就把你们收买了?愚蠢!”
小年轻一时愣住了,反问:“老丈,这话是怎么说?”
老丈扬了扬下巴,冷笑着说:“老头子我这辈子见得多了,之前哪个王来着,刚来长安的时候,田税多少你们知道吗?”
在周遭人好奇的目光里,老丈伸出三根手指:“三十税一!”
周遭人都炸了:
“三十税一?这怎么可能?”
“老丈,你莫非是拿我们开玩笑?”
“我怎么没听阿爹阿娘说过,过去还有这种好日子?”
听到这,老者脸上更是一顿嘲讽:“当然没有好日子,因为那劳什子王,要的口赋是一人一百钱!”
“……”
“……”
“……”
一阵沉默之后,周围的黔首百姓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多少钱?一百钱!他怎么不去抢?”
关中之田亩产一石半,战乱之时,一石粮食的价格飞涨,几千几万钱一石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是,这些恐怖的粮价和百姓都没有关系。
仰赖不知道哪个大聪明提出来的建议,关中百姓种出来的粮食除了按照人口定额可以留下的口粮外,剩余的粮食必须交给官府统一收购。
而官府给出的价格是多少?
一石五十钱。
面对黔首百姓的质疑,朝廷官员拿着一本《食货志》给黔首百姓们讲道理:“你们可看好了,书上明明白白地记载了,绿竹太后执政期间,一石粮食就是几十钱。妖妇当道的乱世粮价都是几十钱一石,官府可没有欺骗你们。”
如果百姓知道某种可爱的小动物,那他们大概率会指着官府官员来上一句“草泥马”。
绿竹太后名绿竹猗,是大晋开国皇帝高祖的结发糟糠妻。在高祖死后,她扶持自己的儿子文帝上位,又在文帝死后扶持孙子武帝上位。
绿竹太后执政大晋前后五十年,托她那位一身反骨的孙子的福,绿竹太后在史书上的名声并不好听,堪称想名留青史的最佳反例。但在民间,黔首不知政治险恶,他们只知道,绿竹太后的执政期间,他们有好日子过。
绿竹太后的执政期,是大晋粮价最低的时候!
只是黔首敢怒不敢言,没有志气造反,只能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认同了这不平等条约。
一石粮食五十钱,一亩产量一石半,那就是七十五钱。
在关中,随着人口的增长与土地兼并,能有十亩田的已经是小康之家。也就是说,一个小康之家,一年的收入换成钱,也就是七百五十钱。
按照大晋的分家律令,一个小家大致是由丈夫、妻子、孩子组成,一家三口的口赋就是三百钱!近乎全年收入的一半!更别说大部分人家中不只有一个孩子。
去他大爷的三十税一,这分明是十税五!
周围的黔首都绷不住了:“这劳什子王,亏的是没了。”
老者嘿嘿一笑:“你们现在应该对着东皇太一、三清上神们都许个愿,许愿这位凉州来的王别打着拿我们司州去养凉州的主意。西羌年年犯边,凉州可是个无底洞!到时候啊,别说高昂的口赋,没准还要拉你们去凉州打西羌蛮子!”
黔首都骚动起来,又怕这位新来的雍王让他们去西羌打蛮子,又想着万一雍王真的滚了,再来一个王、再收一次税,他们今年该怎么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家伙,你说什么呢!”
众人忙转头看去,却见喊话的竟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曲裾、腰佩长剑与书简的贵人。听其语气,竟好像还是雍王的人。
老者白了脸,也没了在年轻人面前的老辣姿态,立刻俯下身子说:“老朽胡说八道的,贵人别和老朽计较。”
这贵人却双眼一瞪,明显是要计较的意思。
老者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暗骂自己没事装什么逼。
谁知道这时竟有人叫住了这贵人:“仲牧,算了。”
贵人一听,立刻低眉顺眼起来:“阿兄说的是。”
“仲牧”又瞪了这些黔首一眼,撂下一句“以后悠着点”后,转身离开了。
眼见贵人“仲牧”离开,众人都松了口气。然而这时小年轻却发现老者竟然浑身发抖,贵人“仲牧”离开了,老者也不起身。
小年轻以为老者是吓坏了,便走到老者身旁想帮帮他回神。谁知他刚一靠近老者,就听见老者嘟嘟囔囔:
“仲牧?这不是雍王之弟游洄的字吗?”
“难不成刚刚的贵人,竟是雍王游溯?”
听清了老者的话,小年轻脚下一个打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游洄跟在兄长游溯身后,一脸的不开心:“阿兄拦着我做什么?阿兄好心好意对待司州黔首,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轻徭薄赋,结果他们竟背地里这般想阿兄。要我说,就该把这些没吃过苦的司州黔首都赶出关。这么好的土地,分给我们凉州的男儿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