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一通操作猛如虎,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捞到。他自己不见郁闷,孟良可见不得自家老大受委屈。
更何况,还有窦太主平均三日一封的急递,催着渡河掀起二次叛乱。
孟良冷眼瞧着,只觉得这对从未见过面的血脉兄妹可真不像亲兄妹:“依我看,窦太主比谁都希望雍王去死。”
渡河瞪了他一眼,孟良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好一会儿,渡河才缓和了脸色:“我们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窦太主那边我去说。”
“老大,说什么?”
“说什么?”渡河轻笑一声,“只怕我要和窦太主说,她的任务我完不成了。”
渡河的目光越过丛丛山林,落到几乎已经看不清身影的游溯和白未曦的身上。
树叶遮住阳光,零零散散落下的眼光在渡河的脸上打出剪影,让猛虎刺青看上去更加可怖。
渡河轻声说:“那可是白先生……可惜,白先生不愿意为朝廷效力,所思所想也与我和义父差的太多。”
“但,那是白先生啊……”
这伙劫匪的出现像是坏掉了白未曦所有的好心情,导致白未曦在看着游溯找来人将劫匪都送去官府后,便冷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游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便走在白未曦的身旁。
一路上白未曦都很沉默,就在游溯以为白未曦可能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白未曦突然开口了:“殿下,若是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置,你会怎么做?”
游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白未曦的问题,而是反问:“先生是后悔了?觉得不应该送他们去见官?”
白未曦:“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游溯说:“孤见过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像先生这样心地善良爱民如子的人也有很多。”
“若是那些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想来会直接放了这些劫匪吧。”游溯想了想,说,“可能他们会觉得劫匪也不过是想活着,他们不想伤人性命。若是报了官,按照《晋律》,这些劫匪就要被罚去做苦役,会有人舍不得这些劫匪受这样的酷刑的。”
这话说的讽刺至极,偏偏却是如今大晋的主流。
自从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天下就乱了套。襄帝、崇帝、庄帝三朝时还好一些,明君在位、悍臣满朝,儒术的优势使得天下间一派欣欣向荣、四海升平之景。
然而,到了桓帝、成帝年间,霸占了大晋思想主流一百多年而逐渐僵化的儒术开始显现出它的不足,再加上儒生们太想遇到传说中“垂拱而治”、将大权分给臣子、造就君与臣共治天下的“圣王”,因此儒生发动了“马奴之乱”。
以“庶出”为名,废弃成帝选中的天子梁王存,拥立不过七岁的“嫡出”郑王鹤,将七岁稚童推上皇位。紧接着,就是儒生们瓜分了朝政大权,将景帝彻底变为傀儡。
让晋室乱了七十余年的儒生们,却满口的仁义道德,言必称“勤政爱民”,行必履“忠君爱国”,将混乱的源头推给晋室皇族的贪得无厌,浑然不提在儒生当政期间,晋室混乱成什么鬼样子。
天下乱了,儒生再跳出来说,“黔首只是为了活着,诸侯王不可以惩罚他们”。
游溯笑不出来。
但不过须臾,游溯便反应过来:“先生应该不会这么想吧?若是先生也觉得他们无辜,想来一开始就会说直接放过那些劫匪了,何必多此一举,选择报官?”
白未曦点了点头:“他们很可怜,但这不是他们拦路抢劫的理由。白某只是……”
他难得的犹豫踌躇:“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为政不是数学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一遍答案就能立刻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拿的到分。
白未曦的眼底是罕见的迷茫:“白某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
游溯问:“先生在执着什么?”
白未曦一愣。
随即,他听到游溯说:“孤感觉的出来,先生现在很纠结,这也是先生迟迟不肯接受孤的印绶的缘故吧?”
“先生不自信。”游溯笑了,“但其实先生可以再自信一些,毕竟……”
游溯忽然问:“先生可还记得,就在前几日,你还在和孤说,秦亡于其制度,亡于商鞅变法。”
白未曦点头:“自然记得。”
“以往都是先生问孤,如今孤也想问先生一个问题。”游溯问他,“当年秦孝公知不知道商鞅变法会给秦国带来什么?如果他知道有一天,秦会灭亡于商鞅之法,他还会不会用商君?”
白未曦愣了愣。良久,他忽然笑了:“殿下说的是,是白某杞人忧天了。”
有车邻邻
如果秦孝公知道秦会亡于商君之法,他还会用商鞅变法吗?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商鞅变法纵然有再多的弊处,但却不得不承认,商君法是对当时的秦国来说最好的变法。
没有商君之法,秦国就一直是那个被晋国和楚国按在身下摩擦的弱受,东出尚且不能,更遑论一统天下?
而这个选择如今也适用于白未曦。
白未曦很清楚,加强中央集权是对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最好的选择,这个生产力十分落后的时代撑不起他想要的人人平等。
只是有时候午夜梦回,他也会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样做对吗?
加强中央集权,维护君主专制,让天下百姓陷入王朝迭代的漩涡中,经历几千年的蒙昧——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