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溯问:“先生,孤这么做,对吗?”
他问的便是放弃荆北的大片土地,将荆北还给朝廷。
白未曦的发言着实够精彩。在他之前,整个雍国都将天下视作敌人,只想着征伐,从未想过合作。
但白未曦却说,这些他们以为的敌人,实际上可以是盟友。拿荆北这块现今治理不了的土地,去换一个共同攻蜀的盟友,以及一纸名正言顺的诏令。
当众人都不认同的时候,游溯被这条建议打动;但当众人都接受了这份战略的时候,游溯又开始怀疑自己。
白未曦没有什么能劝游溯的,他只能说:“荆北是在臣的手中丢弃的,总有一日,臣会亲自将荆北拿回来。”
他像是在做一个保证,一个让自己能平静面对不堪现实的保证。
两人都知道,这个话题应该到此打住了。游溯问:“孤听先生之言,是已经有了方略了?”
白未曦点头:“去书房?臣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主公听。”
“主公”当真是一个很美妙的词,比起之前那硬邦邦又疏离客套的“殿下”好了太多,游溯当场便笑了:“请。”
偌大的帛书地图挂在墙上,精细地描绘了如今的天下大势——
燕国在打败赵国后,如今雄踞幽、并二州以及半个冀州,疆域东至辽东半岛,西至山西,还占据着河北北部;
齐国参与了瓜分赵国的战争,疆域包含山东、河北南部、以及中原的河济地区;
楚国于淮水以北立国,如今占据着淮北、泗上与中原腹地;
雍国占据着河西、陇右、关中与中原的南阳盆地、三川河谷;
蜀国于巴蜀立国,如今还占据着汉中,将秦岭握在手中;
朝廷虽偏安南方,但疆域最大,不但将长江以南的江左、湖南全部握在掌中,还占据了淮北,荆北地区在不久之后也将重新回到朝廷的怀抱。
南方的朝廷秣马厉兵准备北伐,北方的诸侯王还在征战不休。
白未曦的目光落在这张宏伟的地图上,久久没有言语——
也快不起来,这份上南下北的地图看的他眼晕。
好一会儿,白未曦才找到了游雍的位置。他指着地图上东南角的位置说:“主公,现在雍国在这里。”
地图上,雍国的西南方是巴蜀,正南方是朝廷,东南方是楚国,正东方是齐国,东北方是燕国,正北方是如今归属于燕国的山西,西方还有西羌虎视眈眈,西北方更是和匈奴直接接壤。
四面八方都很容易发生战争,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所以,主公若想逐鹿中原,则攘外必先安内。”
“安内?”
游溯转身看着地图,其上山河纵横交错,像是将天下分成一盘棋局,而他们所有人都是棋局上的棋子,或主动或被动地在棋盘上身不由己。
游溯问:“先生指的安内,是哪里?”
游溯的手指指向司州:“是司州的豪右?”
“还是……”手指上移,指向了那片天府之国,“巴蜀?”
游溯想打蜀国很久了。
在地理位置上,巴蜀位于雍国的大后方,又和西羌接壤,可谓是雍国的心腹之患。
更让雍国不满的是,蜀王有问鼎中原之心,但蜀王再蠢也知道绝不能简单粗暴地走三峡通道、从长江顺流而下直逼临安攻下国都。
不能走水路,那么就只能走陆路了。而蜀国想走陆路东出,不论是走汉中-关中还是陇右-关中的路线,第一个要攻打的国家都是雍国。
地理位置决定了雍国和蜀国之间必有一战,蜀国不灭,雍国寝不安眠。
游溯:“当初先生和孤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如今孤的以史为鉴,如何?”
当初秦并吞八荒之时,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秦惠文王时派司马错攻巴蜀,秦武王时攻韩得到了三川河谷,秦昭襄王时又攻赵得到了山西。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秦人先祖恶来又是殷商末代帝王帝辛的心腹忠臣,以殷商血脉自称,因此有人这样形容过秦一统天下的历程——
关中本土是大秦帝国这只玄鸟的本体,得到巴蜀便是张开右翼,得到山西是张开左翼,三川河谷则是玄鸟张开的喙。
当这只玄鸟双翼张开、尖喙露出之时,便凭借着山川地理俯视中原,山东六国再无力阻拦大秦帝国的东出。
如今,游溯便想复制这条路。
三川河谷所在河南郡,归属司州,如今已是雍国的地盘。现在摆在游溯面前的,则是攻山西和攻巴蜀两条路。
游溯倾向于先攻巴蜀。
然而白未曦摇了摇头:“依臣之见,不如先攻山西。”
游溯一愣:“山西?”
游溯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未曦看,不确定般又问了一遍:“先生是说,在巴蜀还是蜀国的情况下,先攻山西?”
面对游溯的质疑,白未曦平静地点了头。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毫不避讳地和游溯对视:“对,先攻山西。”
“以史为鉴没有错,但是却也不能不顾现实情况一律照搬。当初秦国先巴蜀后山西,是因为巴蜀所建之国是落后的巴国和蜀国,而山西所在之处却是强大的韩国和赵国。”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反过来的,巴蜀所在的蜀国物产丰饶兵精粮足,山西之处却是一片‘无主之地’”。
大晋开国以来,在山西分封了无数小诸侯,但在“马奴之乱”后,朝廷无力掌控天下,诸侯互相征伐,山西也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迎来了无数诸侯王,最终被赵国吞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