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诊室陷入沉默,只剩下孙医生缓慢整理书页的声音。
谢言之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嘶哑着声音问:“医生,我母亲…嗯…还剩下多长时间?”
一股无力感在谢言之心中蔓延开来,他皱着眉,快被孙医生的话压的喘不过来气。
孙医生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被他沉痛的眼神刺中,斟酌开口:“不确定,这是件未知的事情,可以继续喝中药温养身体。”
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不能给出具体的答案,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抑或是后年,全部都要看江秀英自己。
江秀英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衰老,身体负担极大。她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燃烧自己十天甚至是上百天的寿命,他也不确定江秀英会坚持到什么时候。
孙医生看向沉默的小夫妻,如果有办法的话,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们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谢言之,诊室内他体贴照顾妻子,对母亲的身体真心担忧,清楚的说出江秀英喝了多少年的中药,具体到多少天,这样的男人绝对不是传闻中难堪的模样。
他也很想要提供帮助,可是无能为力。
李蓁蓁不知道自己和谢言之是怎么离开医院大楼的,灼热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仍旧遍体生寒。
两个人的心情沉重到极点,纵然李蓁蓁知道谢母前世的命运轨迹,也还是想要求一分变数。
到家中,谢言之没回屋,放下自行车抱了抱李蓁蓁就出去找张建业收废品去。此刻的他不敢看见江秀英,生怕自己强压下去的泪意决提,他不能。
谢言之离开后,李蓁蓁在院子里仰头不让眼泪落下,撑着嘴角不断上扬,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让谢母看出来,要微笑。
嘴角再怎么上扬也还是掩盖不住低垂的眼睛,良久,李蓁蓁拐到水盆边,盆里清澈的水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李蓁蓁捧起水拍在脸上,一遍又一遍,然后拿起毛巾用力搓红脸庞,她再次探头照向水盆,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擦干手,她走到自行车前拿上检查报告,大口呼吸两下走进堂屋去找江秀英。
“妈,外边天真热,回来额头上都是汗。”李蓁蓁微微低头,故作轻松道。
江秀英听见李蓁蓁说话的声音,从床上起身,穿好鞋子又回头整理整理被子,像是在遮盖什么东西,说道:“蓁蓁,你快坐下歇歇,我给你扇扇。”
“妈,你怎么还下来了。”李蓁蓁快步走过去拦下江秀英拿扇子的手,“妈,不用扇风,屋里可凉快了,一会儿就不热了。”
江秀英根本不能吹风,她怎么会想要扇扇子呢。
江秀英被李蓁蓁按坐回床上,挣扎了一瞬后像是想起什么,没再挣扎,安稳坐在床上。
“妈,医生说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中药是最有效果的,县医院的医生一直在我们面前夸奖中药,说这是咱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补身体讲究的是润物细无声。您这喝了这么多年,身体一直在变好。”
李蓁蓁随手把手里的报告放在旁边凳子上,腾出手握住江秀英的双手,她没打算松开让江秀英拿起报告看,看不看得懂都没这样想过。
江秀英眼睛眯起,嘴巴兴奋地合不拢,大笑着:“妈就说自己身体很好吧,你这孩子非不听话。妈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知道吗,以后你们可不能再提这些要求了,我现在心情好吃的好穿的好,人怎么会不好。”
这些话也是江秀英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的,她做出极度开心的表现,骗过了李蓁蓁。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江秀英比谁都清楚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每活一天都是赚到,多少药都治不好的。还能活着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她也并不是多期盼自己活着,净是瞎浪费钱。
她身体的亏空是多少珍贵药材都不能填补的,不过这些话她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儿子儿媳妇都想要她活着,她只能继续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
等到有一天,她的身体运作不动了,看到谢言之和李蓁蓁夫妻恩爱和和美美,看到张建业成亲生子,看到江诚考上大学,那她也不会再有遗憾。
李蓁蓁三两句带过话题,她不敢多说下去,再继续说下去,压在心里的难过就要藏不住了。
谢言之到张建业家门口的时候,他刚刚卖完一车废品回来。
在门口谢言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沉默着走进去,额前的碎发刘海遮盖住他的眼睛,让人分不清神色。
“亲哥,你咋啦,耷拉着脑袋。”张建业摘下手套,跑到谢言之面前,低下头去看他藏在刘海下的眼睛。
直觉告诉张建业现在的谢言之心情不好,难过到头都抬不起。
谢言之越过张建业,不和他对视,摇摇头说:“没事儿,还没十点,咱们现在出发吧。”
他不说,张建业没再继续追问,推着三轮车出发。
一路上张建业都没有开口说话,十几年的相处,能影响谢言之心情的事情寥寥无几,不是谢母就是李蓁蓁,他等到谢言之想要说话的时候再开口。
谢言之没继续让低气压在心头萦绕太久,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自己努力赚钱,带江秀英去更大的地方去才有可能。
心态转换过来,张建业心底也松了口气。
“哥哥哥,停下帮我吹吹眼睛,小蠓虫飞我眼睛里了。”张建业一只手用力揉着左眼,另一只手在身前挥舞驱赶飞虫。
谢言之立刻缓缓拉住三轮车中间的手刹,固定住走下车。他拉开张建业揉眼睛的那只手,声音低哑:“你别揉,越揉虫子越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