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他这么多年受的苦累,他这点皮肉之痛才刚刚开始。
“无为。”徐原青一字一顿的叫出他的法号,如今这样一个残废之人,是万万不能再担国师之位了,他眼下的红痣夺目,整个人似幽都判官,两人不寒而栗,语气仍旧淡淡然,“我不叫你死你若敢死,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大相国寺,将你座下弟子抽筋剥皮,再向我姐姐求一道圣旨,把你尸骨搁在城门处供天下百姓敬拜,届时再寻一名女子……”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那画面想着也是荒唐至极,见国师眼中的颓败之色便已足够。
原来的徐世子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活不过及冠,幼小的心灵定然受到了伤害,日渐颓废,他能在雪地中借原主身体重活,据说是徐世子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跑出去的,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平日走几步就喘的人,那日竟一会就跑不见踪影,存的是必死的决心。
连着原主的苦一起算,徐原青将国师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他又想,让他死可不就是遂了他的愿,陛下想他死,且想他死在徐原青面前,以便嫁祸,徐原青不仅让他生不如死,还要陛下插在大相国寺的眼线亲眼看到。
大晟朝的国师都短命,坊间传言是国师算天命才折寿,是为天下百姓而牺牲,是为大义。
徐原青不以为然,对此嗤之以鼻,自古以来神权与王权就存在矛盾激化,神权能一定程度上对王权制约,王权敬畏神权,但从未有过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的情况,王权永远至上,朝廷绝不会允许不利于朝廷的鬼神之论流传。、
所以,历朝历代鲜少有国师寿终正寝。
大晟到如今不过才两百年多年历史,国师就有三十多位,在任最短一年半载,最长十多年,可见国师是个高危职业。
现任国师法号无为,便是大晟朝有史以来在任最长时间的国师。
当年,陛下正当壮年,大刀阔斧的要行新政受到了朝中顽固不化的门阀世家阻拦,才刚当上国师的无为开天坛请天命,烈日当空下作法三天三夜后得神旨,崇明帝才得以成功推行新政,国师自此也被崇明帝奉为上宾,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此后,他之前所言便被人奉为圭臬,徐世子活不过弱冠京城无人不信。
崇明帝这些年来的诸多政绩离不开国师装神弄鬼,就连让向家带兵出征夺回城池一事都有国师推波助澜,这天下要说谁最想国师所言皆是天象,无出其右必是陛下。
若是国师之言,尤其是闹得最严重的言论不实,那天下人就会对国师产生怀疑,朝中对他专治早有不满,届时定会大做文章,百姓亦会随波逐流,如今北疆才定,朝廷正是休养民生,以安天下万姓的时候,若从上至下纷乱,北奴定会卷土重来。
他身为皇帝,当以安邦定国为首,国师算天算命只要为他而算,即便是假也得为真,他不需要天命,只需要一个能将他的意愿变成天命的人。
徐原青适才来路嗅到醉云桂香就推测出了事情大概,国师深知自己若是行差踏错,给陛下招非议,他不仅国师之位不保小命也危矣,为做实对徐原青的判词,他不能让徐原青活过除夕,却不料徐原青破了他的计。
陛下沉得住气没有发怒于国师,初七还有机会,于是初七明知是阳谋仍旧兵行险着,不想宣平侯早有安排,又有向长远拼死护他,他毫发无损,国师判词彻底成了笑话。
京城已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他要国师死,要以更大的事情压住流言,现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国师因徐原青而死。
徐原青猜想,那自以为英明神武的崇明帝,此刻正坐在他的龙椅上坐着春秋大梦。
他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国师,垂眸看自己大氅上染上了他的脏血,斑斑点点甚是丑陋,他站起身来将大氅扯下仍在一旁,李一鸣想去捡就被他招手示意离开。
李一鸣眉头紧皱的随他走,还是不放心他的大氅留下,无疑是留下了把柄。
徐原青就是要留下把柄,他倒是想看看,崇明帝知道自己的算盘打空后如何震怒,这姓沈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喜欢。
左越和小和尚守在山梯边,他一见徐原青忙凑上前,见他大氅没了紧张起来,再细看他袖口可衣摆上有几滴血迹神色一惊,有外人在不敢惊动强忍着担忧之色。
徐原青行至小和尚面前,眼中的血红之色褪去,如往常一眼神色淡然,“救活他,否则大相国寺所有人给国师陪葬。”
小和尚惊愕,尚未反应过来徐原青便下山了。
李一鸣知道他动气伤身,提出被他下山却被无情拒绝,只好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走,时不时抬手虚扶他一把,疑问,“给国师毒药的人是谁你知道?”
徐原青慢条斯理的答,“有人选。”
“怪不得。”李一鸣点了点头,再未与他深交之前,他还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理智之人,即便再如何动怒也会先掂量事情大小和轻重缓急,若他不知给毒之人,会等国师说完才会割他舌头。
上山之时急切不已,将所有力气倾注,只想快见到人,下山之时消了心中一桩愁事,不急着做什么,便慢慢悠悠的下山,只是仍然劳累,以至于美景在前也无心观赏。
半个时辰后才坐到马车里,徐原青挨着车壁就昏昏欲睡,左越从车厢了给他又找了一件大氅盖上,又盖了还几层毯子才罢休。
李一鸣看到徐原青袖中露出的灰色东西,伸手取出,巴掌大的小瓶子,他抬头看左越发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