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柔太惊讶了,要不是他说,她都几乎想不起来。
舞弊案那年,她才六岁还是七岁来着,当时家里急得人仰马翻,母亲和祖母在外求告无门,只剩下在家抱着哭。
小阮柔当时就一个人跑出门,她生得玉雪可爱,人人见了这么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脆生生地礼貌问路,都会好言指点,更有好心人将她送到了大理寺。
她当时就蹲在天牢门口,狱卒来赶也不走,一脸正义凛然,大声对过往行人说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我爹爹是冤枉的。圣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惩治一个恶人,我就在这儿等着,圣上一定会把爹爹放出来。我爹爹是冤枉的……”
彼时的沈之砚已搬离伯爵府,就住在大理寺后面的街上,当日出门买书,恰好见着这一幕。
他无法想象,这个小女孩的内心有多么强大。
被人冤枉时不会偏激愤懑、不会躲在角落里独自舔伤口,而是跑到人群中,就在太阳底下,大声辩解。
把冤屈告诉所有人,并全心全意地相信,冤枉了她的人会认清真相,还她清白。
她有一颗光明磊落的心,若是母亲也能像她这样,那该多好。
“是呀,我当时就见过你。”沈之砚抬起左手,轻轻将她扯过来一点,伏低身,温柔地将人拥进怀里。
“印象深刻至极。”
阮柔头靠在他肩上,心底的讶然一点点平静下来,像寒冬腊月喝下一壶冷酒,暖不得肠肚,反需要五脏六肺去焐热它。
她从来不知,自己和沈之砚,还有这么久远的渊源。
“你当日那番话被温大人听见,进宫呈与陛下。”
沈之砚指尖磨捻她细腻的耳垂,轻声说道:“陛下听后龙颜大悦,否则你以为,当年那件舞弊案怎会办得如此迅速,条清理晰,不因矫枉过正而诸多牵连。”
“真的么?”阮柔不禁从他肩上抬起头来,仰望他轮廓清冷的下颌,她眼睫眨动时,甚至能扫到他的脸。
她惊觉这距离过于亲密无间,在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清醒的……穿着衣裳的时候,她从没有与沈之砚这样紧紧依偎过,下意识手上用了点力,将他推离开来。
她坐直身子,手不自然地去摸耳朵,他触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烫。
沈之砚轻笑,向后靠回椅背,点头称是:“嗯,都是你的功劳。”
马车停驻,阮家到了,他坐着没动,“前几日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记得父亲爱喝,回头我叫人送过来。”
“好。”阮柔应了声,见他再无交待,知道吏考的事,他是不打算插手了,心下虽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点点头,“那妾身进去了,您路上小心些,还有手上的伤,记着别沾水。”
该温顺的她还得继续,别说眼下他还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便是阮家,在堂堂刑部侍郎的手底下,稍不注意,便会粉身碎骨。
圣恩靠不住,不定哪天就烟消云散,郎心亦如是。
阮柔下车,吕嬷嬷和云珠跟在后面,从大门进去时,母亲身边的宋嬷嬷正从里快步赶来,笑容可掬迎上前。
“三姑娘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想着得再要一会儿呢。”
阮柔灿然而笑,喊了声宋嬷嬷,“阿娘呢?爹爹今儿在家吧?”
“在呢。”宋嬷嬷跟她挤眉弄眼,“可不,夫人早起又跟他呛了句嘴,老爷这会儿正陪罪呢。”
阮柔止不住翻个白眼,连带吕嬷嬷云珠,三人一同笑起来。
阮仕祯当年文才斐然,春闱一举得中探花,为人洒脱快意,是京城士子中的冉冉新星。
本该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却因娶了明阁老的女儿,而至仕途晦暗、断送前程。
那时先帝尚在,明阁老以贪墨弄权等数桩大罪被赶下台,斩首抄家、诛族流放,一代名士惨淡收场。
但在清流眼中,明阁老才高德重、经纶济世,乃大益朝的国之柱石,不过是功高震主、遭帝王忌惮罢了。
因此上,阮仕祯不避祸殃,敢于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替明家保留下一线血脉,私底下文人士子,哪个提起他不是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仗义有担当。
这是起初外界的说法,其实在迎娶明家长女的前一日,阮仕祯先娶的是阮柔的母亲方氏。
阮仕祯不仅仅是明阁老的得意门生,当年阮柔的祖父还欠着明阁老一桩救命之情,生恩如再造,阮老夫人亲自拍板,强命儿子降妻为妾,改纳明家女。
方苓的新婚之夜,先进洞房的不是丈夫,而是婆婆,老夫人并未说过多哀求的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道了句:
“过日子,里子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自己选吧。”
失声痛哭
◎“不成就和离。”◎
方苓出身不高,族中几代经商,到她父亲这代才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本也般配不上阮仕祯这样才华横逸的探花郎。
当初是阮老夫人一眼相中的她,觉得她为人通透大气,娶妻求贤,阮家门楣也不高,她并不想叫儿子凭才攀高枝。
阮仕祯和方苓初初相看,先是两不对眼,好似针尖对麦芒,后来却又不知为何,王八看绿豆一般,活生生又对上了。
两人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前却也足够了解彼此,算是难得一见的真心以待。
飞来一场横祸,要改变的是方苓的一辈子,那天夜里她把阮仕祯关在洞房外面,任他如何恳求死活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