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作不满,说道:“严烁那就是个莽夫,私盐案,查的不是盐,是西北那位,沈侍郎,老夫以为你不会看不明白。”
眼前之人,才华魄力样样不缺,令岑鸿文升出深深的艳羡与嫉妒,沈之砚天生就是掌刑名、执律典的佼佼英杰,心思机敏、手段圆滑。
短短三年,已威胁到他的尚书之位,裴相逼着他退位让贤,好让得意门生上位。
岑鸿文心有不甘,然而眼下,形势陡然急转。
“私盐案水深得很,那就是个烫手的热山芋,老夫实在不愿看到你,木秀于林、早早摧折的一天。”
他故作痛心疾首,继而直言道:“严烁虽莽,有温在礼背后撑腰,那些人不敢拿他开刀,可之砚你要知道,老夫是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来保你的。”
沈之砚温雅一笑,依旧轻描淡写,“下官明白。”
岑鸿文的幸灾乐祸,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搞得不上不下好生难受。
“叫你去查私盐,其实是裴相的意思,陛下并未驳回。之砚,你要是有难处,不妨去找相爷再好生谈谈,兴许他会网开一面,放你一马。”
阮柔站在不远处,将这番话一五一十听进耳中,对岑尚书不加掩饰的敌意,深感错愕。
她一直以为沈之砚仕途顺遂,那么,他与裴相的关系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是因为……拒婚么?
追忆过往
◎那些懵懂的少年情愫。◎
夜幕降临,璀璨灯火渐次点亮,到处是火树银花、明灯高悬,崇文大街那边搭起几座高台,晚些会放贺寿焰火。
阮柔和沈之砚眼下坐在彩凤楼二层的包间里,隔窗可观焰火,以至今夜楼里坐无虚席,要不是阮柔早早订下包间,便只能去街上和人挤着看。
“阿柔怎会想起来这里?”沈之砚对她的安排颇有两分意外。
阮柔为他斟满酒水,笑而不答,指尖捏着杯盏,目光望向窗外不远处的高台。
原来这里离崇文大街并不远,那么,他游街那日,惊马跑到彩凤楼,是否也是有心之举?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阮柔回眸莞尔,“夫君你知不知道,传闻这彩凤楼绣球招亲最是灵验,出过不少天赐良缘的佳话。”
连她这种小户之家的庶女,都能攀上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可不是灵验异常?
沈之砚低垂了眼,把玩手中的白瓷盏,唇畔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半晌,轻声道:“我幼时学习骑马,曾被烈马踩断脚趾……”
阮柔掩住口,轻轻“哦”了一声,立刻想到他脚上缺失的尾指。
那双瑞凤眼宛然掀起,向她望来,“后来那些年,我再没碰过马,对那家伙有点害怕。还是在国子监的时候,严烁教我骑马,大概是有些执念吧,我学得很用心……”
他眼中像是泛起清凌耀眼的光斑,璨若星辰,俊逸端方的风采多了几分飞扬。
“不谦虚地说,如今京城文官之中,没人的骑术比得上我。”
阮柔静静看着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全新、陌生的沈之砚。
“所以,游街那天,你是特意跑到楼下来接绣球的,对吧?”
她轻声道出这一事实,沈之砚默默凝视,对她干净利落的进攻,竟生出几分无力招架之感,一时措手不及。
漫天华彩便在这时,自她身后绽开放来。
冒着白烟的尾焰,挟着刺耳长鸣,争先恐后直蹿天际,旋即炸裂成绚丽夺目的繁花,一朵朵镶嵌在黑蓝的夜空中,流光炫影久久不散。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无声注视这场瑰丽盛景,解开了第一个谜团,令阮柔生出更多不安。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绚烂落幕,沈之砚临时起意,牵起她的手出了彩凤楼,汇入汹涌喧闹的人潮。
街上接踵摩肩,大多是一家子扶老携幼出门看灯,沈之砚让阮柔走在里侧,不时抬手挡开她边上的行人。
耳边充斥的尽是欢声笑语,不时有人被踩掉了鞋,或撞歪簪子的,惊呼声起此起彼伏,气氛闹哄哄的。
阮柔微微提着裙摆,庆幸裙子底下,穿得是一双轻巧的小羊皮靴,踩在硬石路上发出咯吱声。
今日要穿朝服,车上另带了便装,出宫后阮柔在马车里换好衣裳,是一条桃红色锦绶藕丝长裙。
出门赏灯,自然要穿得鲜亮些,裙子上缀着几缕曼卷绡纱,雅致得来颇有几分仙气飘飘。
结果,沈之砚等她换好进了车厢,拿出一双毫无装饰的羊皮小靴,伏身为她换上,系紧鞋带时说:“街上人多,穿这个好走。”
阮柔当时就觉得:“……”皮靴虽簿,可跟她身上的纱裙完全不搭啊。
不得不说,沈之砚心细如发,虽说成亲三年来,这还是头一次带她上街逛灯会,能想到这一点真是挺不容易的。
只是在服饰搭配上,还须提升眼界才好。
但这会儿走在拥挤的人群里,阮柔心里还是服气了,反正裙子挡着,谁也瞧不见她底下穿了一双那么膈眼的皮靴,总好过原先鞋头缀明珠的蝴蝶鞋,穿那个走在这里,被人踩上一脚的滋味……不要太惨痛。
出了崇文大街,人流渐渐稀疏下来,路边时有小贩摆出的摊位,叫卖各式各样的彩灯、傩舞面具等小玩意,还有吃食。
阮柔被摊子吸引,走走停停,目光在那些精巧别致的小物件上流连,到了这会儿,两人之间,先前被她直言逼问而起的窘迫,渐渐烟消云散。
那句话脱口而出后,她也有些懊恼,从前阮桑总说她活像个小炮仗,说话冲得叫人想打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