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望在外面站了半天,还不见车上的人下来,他想了想,又后退几步,头低低垂着,生怕看见不该看的。
“啪——”
一根冰糖葫芦先从马车里飞了出来,正摔在赵望脚边,晶亮的糖衣碎成了一片片,转眼覆上泥土灰尘,鲜亮外壳不再。
赵望抬起脚,霍,就差一点。
今日要进寺庙他特意换了双没沾过晦气的新鞋,果然是佛祖关照。
见着两个人影从自己前面经过,赵望跟着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去到寺庙后边停马车,看见一旁马车上眼熟的陆家木牌时傻了眼。
这不是三小姐出门常用的那辆?
真是怪了巧了。
陆迢和秦霁进了寺内,有小沙弥上前要来引路,他客气地拒了,待人走远,他才转向身后的秦霁。
“好好跟着。”
那覆着白纱的帷帽应声低了一下,帽沿一圈宽大,直直撞到陆迢,秦霁退后一步,忙伸手扶好歪了的帷帽。
陆迢目光在她动作明显迟钝的那只手上停了一停。
秦霁今日穿的是窄袖水色罗裙,方才在马车上她一直压着腕,并不得见,此时在长廊一盏盏灯笼下,上面的斑点血迹明晰起来。
他带她走下长廊,前面是便是无峰塔,陆迢要带秦霁住的寮房在塔后的一处僻静处所。
无峰塔有七层,是座楼阁塔,塔身饰有琉璃所雕的佛像兽像。每隔十日,塔内会点一次佛灯,彻夜不息。
今日正好是点佛灯的日子。
塔边上围了好些前来游玩的香客。
此刻整座塔被佛灯点亮,通明而庄严,塔峰沉静,在无边夜色下流照着五彩光华。
陆迢脚步稍顿,回头看了眼秦霁,她的帷帽稍低,角度一直没变,看起来一路都在认真盯着他的脚后跟。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一道明亮的女声。
“我大哥好像在那儿,咱们去找他。”
陆迢朝着声源看去,果然又是陆悦,他不禁皱起眉,她嗓门怎么这么大?
幸而眼神不好,认错了人。
陆迢回身,打眼一瞧,秦霁已经离他有了几步远,还在往外急匆匆地走。
他由着她逃命似的快走了一阵,自己不急不缓在后面跟着,眼见她一次头也没回,往幽静的禅房那边去了。
陆迢眉头皱得更深。
走近时正撞见秦霁从拐角处探出的脑袋。
他同她对视了一眼,秦霁移了目光。
二人同时开口:
“跑什么——”
“你怎么——”
秦霁往阴影处退了一步,她听清了陆迢的话。
低声道:“我在茶坊见过那位小姐,知是大人的家人,奴怕自己毁坏了大人的清誉。”
她说得令人动容,然而藏在阴影中的眸子里却沉得像一潭死水。
全是假话。
陆迢名誉如何与她无关,秦霁是自己觉得丢人。
外室向来见不得光,尤其是他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尚未娶妻就养了个外室,传出去轻也要落一句家风不正。
陆迢的家人看到自己会如何作想?
狐狸精,勾她儿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秦霁并非想要博得谁的认同,她只是太害怕,害怕他的家人会对自己露出鄙夷审视的目光。
她们的所鄙夷的,秦霁都做了。
是她先惹的陆迢,她也当了他的外室。
若非男子逼迫而为,其余当人外室的女子都算不得正经人。
秦霁从小到大,最厌恶的便是为人外室的女子。尤其是嘴脸张扬,刻意跑到男方家中有意戳穿的那类外室女。
当初秦霁的母亲去世,没过几个月,便有一年轻妇人晕在了家门口,秦霁和几个婢女一起把她扶进屋,又特请了大夫。
她醒后,先是对着秦霁陈诉了好一番凄苦的身世,骗得她掉泪,对秦甫之求情,留这妇人在府上干着轻松活计。
接下来她一得空便跑到秦霁房中,拿出好些新奇玩意哄她开心。
再后来有一日,她要秦霁喊她娘,说自己已经做了秦甫之的外室,只要她喊她娘,她就能加入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