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汤昭阳情绪的感染,吕濛初也跟着借酒浇愁,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两人竟喝了两斤白酒。
借酒浇愁愁更愁。只要两个人的话题转到那个刚刚逝去的年轻生命,什么样的烈酒能融化父亲心头的坚冰,消除老师心头的块垒?!
吕濛初趁上洗手间的工夫想去前台结账,前台服务员说那位先生刚才已经结过了。吕濛初一拍脑袋,心说自己真是喝高了,竟没有现汤昭阳啥时候偷偷把账给结了。一份温暖和爱心没送出去,心中更添几分歉意的愧疚。
回到座位,吕濛初说:“汤大哥,说好的我请,你咋还把单给买了?”
“吕老弟,这单我是替富贵买的,你教他一场,他都没来得及报答你呢!这就算是一个简单的谢师宴吧。你想请大哥,就等下一次吧,相信咱兄弟俩一定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走出羊汤馆,连店家都替他们捏一把汗。其实两个人都有些酒量,虽然喝了不少看起来像是脚底无跟,但独立行走还不成问题。吕濛初回过头想搀扶汤昭阳,汤昭阳却跟在身后等着保护他。四目相对,心照不宣,迈步离开羊汤馆,向学校走去。
正是学生们午休时间。吕濛初在校门口小卖店里花一元钱买了两只编织袋,准备一只装书一只装生活用品,引汤昭阳向教学楼走去。来到高三2班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因为是午休时间,同学们今天上午去殡仪馆又挨了雨,所以这个时候都回宿舍换衣服休息去了。二人掀开汤富贵的书桌盖板,汤昭阳撑着袋子,吕濛初一本一本书往里摆。那个绿皮日记本就放在最上边。
收拾干净后,吕濛初说这个袋子就先放在我的宿舍,待会儿学生们午休结束后,咱再去宿舍收拾行李。汤昭阳犹豫了一下,跟在吕老师身后走出教室,算是默许。
来到宿舍,吕老师说我同屋方老师结婚搬出去了,汤大哥你可以躺那张空床上稍微休息一会儿,醒醒酒。汤昭阳点头,却没有躺下,而是蹲下身拉开编织袋的拉链,掏出那本绿皮日记,坐下来一页页翻看起来。其中有一段吸引了他——
“今天上午,选飞体检的结果出来了,我的各项指标都合格,全年级只有9名同学体检过关,这是最近一个时期最让我开心的一件事!开飞机,在云层里穿行,俯瞰那一片片白云,还有大海、河山、田野,是我最大的梦想!还要感谢爷爷,小时候总提醒我保护好眼睛,班上许多同学都是因为视力问题被淘汰了。可是,爷爷再也听不到我这些感谢的话了。如果我选飞成功,一定去爷爷坟上告慰他老人家。听说当上飞行员,可以享受各种津贴,爸爸也不用再那么辛苦四处打工赚钱了。“
翻向下一页——
“终于盼来了结果,结果令人失望!还是被刷下来了,没有理由,就是被刷下来了,最后选定的是张利伟和李景鹏。我猜,还是因为长相问题,那些所谓的专家也没什么高明的,最终还是以貌取人!不认也得认,张利伟和李景鹏就是长得比你帅!对不起爸爸,您的好基因我一点儿也没传承下来。将来,儿子一定给你找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延续咱们汤家良好的血统。可是,漂亮女孩儿凭什么能看上你汤富贵?这是个问题。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汤昭阳叹了口气,继续往后翻,这次翻到了关于天使jsp的日记,那浓烈的甚至是畸形的情感表达让汤昭阳对自己养了17岁的儿子顿感极其陌生。为了这个天使jsp,儿子甚至好多次提到了死。
“jsp,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你是来拯救我孤独灵魂的天使吗?在我的心中,你就像天空中飞翔的鸽子,像花丛中翩翩的蝴蝶,像盛开的水仙……你是我的太阳,没有你,世界将是一片暗夜,那样还不如死了。”
翻到了日记的最后——
“是谁折伤了小鸽子的翅膀,是你zy吗?如果是你,我就要与你决斗!我不会去使我练的武功,也不会使用暗器,就一人一把枪光明正大地决斗,背对背,喊一二三,然后转回头一齐扣动扳机。可是,去哪里搞到两把枪呢?这是个问题。小鸽子你不应该在黑夜里乱飞,如果遇到了野猫、柴狗怎么办?不用怕,我来护佑你!为什么1vsir可以名正言顺地送你,而我却只能默默走在你的身后?多想你能像misstong那样依偎在我身边啊!哈哈,又在痴心妄想了,那是绝无可能的,所以,还是去死吧。那样,就可以在天上护佑小鸽子的周全,也可以见到妈妈了。
妈妈,等等我,你给我的这个丑陋的面容和这副瘦小的身躯,我都完完全全地交还给你吧!爸爸,让您失望了,忘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吧,您今生再努努力,生一个漂亮的弟弟或妹妹,让他们继承汤家良好的血统,代替我给您尽孝。“
汤昭阳禁不住哭起来,儿子的这些心思完全出了他这个当父亲的想像之外。他每天忙于打工赚钱,想让儿子在物质上富足一些,不成想,儿子却处于这样极度的精神饥渴之中得不到慰藉。他这个爸爸当得太不称职了!
吕老师给他递过毛巾擦泪,说:“对不起,没征得你的同意,更不知道汤富贵同学愿意不愿意,那本日记我看过了,并为此难过了好几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是汤富贵向我哭诉他心中的苦闷。”
“吕老师,日记中提到的jsp又是哪一个?”
吕濛初沉吟了片刻,说:“汤大哥,这事儿压在我心里好几天,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解释。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把这件事情向你说清楚。”
于是,就把那天晚上自己现汤富贵跟踪江水萍将其喝止,并让他回去写检讨书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努力还原当时的真实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虽然富贵在日记中写了那么多个死字,但是这件事应该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这个班主任当得不合格呀,丝毫也没有现他情绪上有什么不对头,没有及时给他提供援助,甚至他出现那样的反常行为都没有想到会是心理问题,而只当是一个小男生犯错误。”
“你说的那个江水萍,母亲是不是叫蔡小兰,在兰香琴韵美容美中心当经理?”
“是啊?怎么你认识她?”
“唉,这真是前世的孽缘啊!那个蔡小兰,就是当年我爹给我订下的娃娃亲。退了亲,她没有把我怎么样,她女儿倒害死了我的儿子!”
“汤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江水萍对富贵的想法一无所知,出了这件事,她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前两天警察还找到她核实了一些情况。如果你再去怪罪她,我担心她心里承受不住,再出点什么事。那也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情感很脆弱。”
汤昭阳长叹一声,说:“我就那么一说,前世的孽缘,也不是谁能左右的。世界这么大,我们汤家怎么总也绕不过这个蔡家!”
吕濛初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时候差不多了,咱去宿舍收拾行李吧。”
二人刚走到楼下,就听有人在喊:“江水萍,你的鞋带开了!”
喊话的是走在身后的夏晓荷。这两天出了汤富贵的事,江水萍放学不敢再独自骑自行车回家了,她妈妈也不允许她这样做,她继续住在学校。因为害怕,去哪里都拉着夏晓荷作伴。
汤昭阳循声望去,见被唤作江水萍的女孩子瘦高的身材,穿一身天蓝色配白道道的运动服,白色运动鞋,蹲下身麻利地系好松散的鞋带,又迅地站起身来,从背影看,浑身上下透着青春朝气,简直又是一个蔡小兰。想想逝去的儿子,真的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见两个女生走远,二人收回目光,来到男生宿舍汤富贵的寝室。正好汤富贵的上铺樊弘毅和另一个同学还没有走,吕老师叫住他们,让他们先帮着指认清楚哪些是汤富贵的物品,然后就抓紧去教室上课吧。
汤昭阳先把被子卷好,放在旁边,把枕头放在被子上边。又去掀白床单,想用床单将被褥一起包起来,床单掀起的刹那,两人同时现了褥子中间部位那地图一样一圏又一圈叠加在一起的印记。汤昭阳鼻子微微抽了一下,吕濛初眼中又升起了雾气,强忍着,没让这雾气凝成雨滴。
见汤昭阳还愣在那里,吕濛初走上前,将褥子叠整齐,把被子撂在上边,再将枕头夹在被褥中间,然后展开白床单,一并将它们包起来,从床底下的柜子里翻出一根长长的麻绳将包裹捆紧,一如他三年前从凤凰城师专毕业来凤凰城高中报到前整理自己的行李。他忘了自己的褥子上有没有这样一张“地图”,应该是没有,他实在是个书呆子,是个过于晚熟的人。
然后,二人又用另一只编织袋收纳了床头柜里汤富贵的换洗衣服。暑假期间汤昭阳没有回家,孩子把冬天的棉衣都提前带来了,可是,这个冬天他已经用不上了。装这些的时候,两人又不免一阵唏嘘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