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人耳朵里胆战心惊的一句话,在叶小娘子的心里,倒如同正气凛然的侠士一般,让她心生向往。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相谈甚欢,叶主簿悬而未决的心总算踏实了一些。
沈寒山朝他笑笑,上前来帮着剁馅儿包荠菜馄饨。有了苏芷这一出,叶主簿已经顾不上什么合不合规矩了。私宅里头,大官们都不管旧时规矩,他还安分守拙个什么劲儿?总是怎样舒坦怎样来。
几人从最起初的谨小慎微,到后来的其乐融融,大家一块儿拾掇出一桌子的菜,有冬笋煨鸭、山蕨鱼丝羹、黄金鸡,各色馄饨汤,还有窖藏乌饭树叶浸稻米所蒸熟的青精饭。
对于小官小吏,顿顿吃肉是很奢侈的。
叶主簿这一桌,明显是把年节囤的鸡鸭肉全拿出来招待贵客,半点私货都没剩下了。
他慷慨设宴,苏芷也卖他面子。
这一晚,算是苏芷吃得格外饱的一顿,宾主尽欢。
叶主簿也渐渐回过味来,这两位京中来的大官,不是难伺候,而是机敏得紧。
他们知晓吴通判那一餐饕餮盛宴是有代价的,而他摆的家宴,不含有任何私心,反倒误打误撞,讨了上峰的欢心。
也算是叶主簿时值中年遇贵人的气运所在了。
酒足饭饱后,叶主簿猜到沈寒山与苏芷有话要说。他嘱咐老妻抱小娘子入睡,再给母亲奉上安神茶后,回到主屋里密谈。
隆冬天的夜本就难熬,躲被褥垛子里早早睡去才是,不好再喝苦涩提神的新茶,煎这漫漫长夜。故此,叶主簿捧来一竹篓新摘的蜜橘,又取茶碾子碾碎干橘皮,混合羊奶与蜂蜜,沏果茶给两位喝。
一顿饭后,叶主簿与他们相熟不少,至少讲话不会再抖若筛糠。
叶主簿憨实地笑:“这是家内想出的奶茶饮子,带点胡人风味,若喝不惯甜口,还可把蜂蜜改为椒盐,亦有盐茶芳香。”
苏芷对待外人,还是一贯惜字如金的口吻:“有劳。”
沈寒山笑眯眯地道:“多谢叶主簿了。”
叶主簿放下建盏,道:“下官与两位上峰也算稍加相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沈提刑和苏司使来桔花县,是否有要案需查探?实不相瞒,下官事职桔花县主簿已有二十多载,桔花县的大小案件,下官均搭过手。若有下官能帮忙之处,两位上峰尽可差遣。”
这话一出,饶是苏芷也一惊。
这位叶主簿……不像是个逆来顺受的蠢人啊。
倒像是大智若愚,因心性淡泊名利,故而宠辱无惊。
苏芷惊讶,沈寒山却了然于心。
桔花县县令恃强凌弱,在他手下还能过活,怎可能是弱小之辈,不过凭叶主簿的心性,倒也未必不能升迁为京官。
他是有意留在桔花县的。
沈寒山浅笑一声,问:“叶主簿任官二十多载,按资历,有改官回京的机会……”
叶主簿不蠢,明白了沈寒山言下之意,同他道:“京中规矩太多,妻女不擅交际,怕是会被拘着。”
原是为王氏和叶小娘子考虑,王氏农户出身,不懂京中官夫人交际规矩,闹笑话便罢了,若是一个行差踏错,怕是招来祸端。倒不如在边陲小县居住,叶主簿虽在官场受上峰排挤,好歹妻女借他的虎皮度日,还是受百姓爱重,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
原是一腔慈父宠妻的心意,倒显得苏芷格局小了。
沈寒山笑道:“不过,出了今日一桩事,难保叶主簿往后仕途动荡。毕竟你与我等交好这几日尚且平安,待我与苏司使二人回京城,你便是众矢之的。任上被同僚争锋相对也就罢了,如今还碍吴通判的眼,只怕是祸及家宅……”
沈寒山说得太过,惊得叶主簿满身冷汗。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老母亲以及妻女是其软肋与牵挂。
叶主簿挣扎许久,终是朝沈寒山弯身一拜:“还望沈提刑为下官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