鲢鳙朝大乔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红妹,你先回去吧,我跟这几个老哥哥还有些事……”
大乔应着,拎起脏衣服的包走了,临走前说:“少喝点儿。”
刘大和张三一起感叹:“不错啊!”
鲢鳙将一张银行卡放到张三手里:“跟老板谈妥了。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多少是个意思吧。你拿着。”
张三拿着银行卡,愣。
小青年在一旁说:“叔,先拿着呗。五万也是钱,够你花到出院了。等身体好利落了,出院后再跟老板理论理论,到时候我给你找人,我一帮吹玻璃的朋友,老铁,一个电话的事儿……”
女教师对鲢鳙说:“按照劳动法,老板应该赔偿他的全部医药费的,而且还要付误工费。”
“呵呵。”鲢鳙笑。
又说:“我再跟老板争取争取。”
“这已经很麻烦了。”张三拿着银行卡,甚至有些百感交集的感觉,“其实吧,我也有错,活没干完,耽误进度……”
“咋还怪上自己了?”女教师说,“要这么说,我做实验胳膊受伤,也耽误项目进度了,可这跟自己的劳动权益是两码事。”
“不一样。你那是体面工作,我这工作,不体面……”张三叹息,这时,刘大关二和鲢鳙都紧张了,生怕他说秃噜嘴。
刘大站起来说:“兄弟,钱你拿着,后面交医药费。我们先走了,后面的事儿我们哥几个再商量商量……”
“哎!哎!”张三忙不迭地点头。
鲢鳙站起来,跟在刘大后面走了,关二跟张三说:“兄弟,好好养病,别的,啥都不要想。”然后,他跟在鲢鳙后面走了。
大家都走了,病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青年挺羡慕张三,说:“叔,你是‘社会人’吧,你这几个兄弟,都挺像样的,来医院看你好几回了。我那些朋友看我的只有两三个,而且就来一回,我这都好几天没人来看我了,人比人气死人喽……”
“咳,啥‘社会人’,我这穷嗖嗖的,连医药费都拖欠的,说出去都丢人。我就希望将来我儿子能体面一些,别像我,活得像老鼠……”
“唉!现在大家都在追求体面的工作,本质上就是要分阶级,因为有体面就对应有不体面,这就是权力向下的俯视,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的社会意识不是“价值”导向,而是“价钱”导向,或者说权力导向,相比大家痛恨不平等,大家更痛恨自己没有成为“人上人”。”女教师又了一通高论,这时,她老公来了,她埋怨了一番,老公解释说机关要开会,刚散会就赶紧过来了。
两个人走了,小青年说:“这女老师心肠不错,但是嘴巴真让人受不了,不管啥,都能叭叭叭地说出一番大道理。”
“‘富人思维’嘛,所以咱们不如人家。”
“刚才她那话,好像挺抨击追求体面工作的思想的,但她还有她老公,都是体面工作的啊,这叫啥嘛!嗤!我算看穿了,这体面人都是嘴上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城里套路深啊,还是咱们农村简单点儿。”
张三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他再看看手里的银行卡,呆。
鲢鳙开车,带刘大和关二来到了自己的茶楼。
本来,刘大提议在医院附近找个小饭馆说说事的,但鲢鳙不愿意在外面。他在天海人头熟,而且是太熟了,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认识的人,有时候自己都不记得对方了,对方却报出某年某月某日在谁谁的饭局上一起吃饭——鲢鳙在王主任面前是唯唯诺诺,可毕竟天海像王主任那种级别的人并不多,鲢鳙能跟王主任混,那么在不少人眼里,鲢鳙也是个人物。是人物,就不愿意去小饭馆了。关键是他觉得不安全,尤其是跟刘大和关二在一起,能不抛头露面就不抛头露面,在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
至于饭菜,好办。鲢鳙叫了卤鹅,叫了生腌,还有白切鸡,椒盐濑尿虾,油泡鲜鱿鱼,清蒸石斑鱼,他特意嘱咐要的是野生石斑,两斤以上重量的,还有一道盘龙鳝,干炒牛河……都是从天海很有名的老酒店叫的,酒店用专门的食盒送来,摆了一桌子。鲢鳙又让关二从酒柜拉出一个箱子,打开,关二愣了:都是未开封的53飞天茅台……
“要喝这个么?”
“喝!多拿几瓶。”鲢鳙嘱咐。
“别!换个便宜点儿的吧,这酒是招待体面人的,咱哥几个都知根知底,别客气。”刘大对鲢鳙说道。
“嗤。那些体面的人,在我这里其实都不体面;你们做的工作非常不体面,但其实在我心里都是体面人。”鲢鳙感叹说,“看《三国》看《水浒》,甚至于《西游记》中的孙猴子和唐僧,甚至猪八戒和沙和尚,讲的都是兄弟义气,血气,勇气,这种品质,现在,很稀有了。物以稀为贵,来,为你们这三个熊猫,干一杯——张三有病不能喝酒,也不能出院,怕他感染,你们两个替他干一杯。”
刘大和关二举杯,看着鲢鳙喝了,两人也都一饮而尽。
又连续喝了几杯后,气氛热了。
又上了一个牛肉火锅,鲢鳙是个吃家,对涮牛肉的火候把握得很精到。他用笊篱烫牛肉,热腾腾的牛肉烫得很到位,不老不柴,吃到嘴里是牛肉的鲜香本味,他给刘大和关二连续烫了半斤牛肉后,才给自己烫。
“老板给五万,虽然没有全给,但你肯定做了很多工作,我们哥仨都感谢你。”关二很诚恳地感谢鲢鳙,自己端杯干了一个。
刘大看着鲢鳙,问:“老板咋说嘛?”
关二好奇:“能咋说嘛——不是给了五万么?对了,后面的事情,还让不让张三兄弟干了?”
鲢鳙说:“我跟你们两个交个底儿。这个老板呢,不好惹。关于张三烧伤的事情,五万块钱,到此为止了,咱们谁都不要为这件事纠结了。什么劳动保护,法不法的,没啥意义。咱们干的啥活儿,自己心里也清楚。五万块钱补偿,虽然不是全部,但我还有一个办法。像张三领的这个活儿,我跟老板争取了一下,让张三继续干,钱也会继续给。这笔钱是二十万,活干完,这二十万也付清,包含医药费绰绰有余。老板说了,人,他找。他找到人了,打电话跟我们说位置。这其实省了中间很多事,省了事,拿等于省了钱。而且算算,交通费啊伙食费啊啥的,其实也不少花钱的。张三的医药费住院费,里外里加起来,也就十万出头,今天给了五万,也就五六万块钱的事儿,后面还有那么多钱候着,这笔帐算下来,其实是这鱼头肉没吃着,但鱼身子给了。要不然,按照老板的秉性,他准备另外找人了,即便给了医药费,那张三兄弟后面也没啥钱了。你们两个算算账,看哪笔账划算?”
鲢鳙一番话,让刘大和关二陷入了沉思。
鲢鳙看着二人,不住地给他们烫牛肉,让他们吃鱼。他在回家路上,想了这个方案,算是在马金柯和刘关张三兄弟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他作为中间人,是尽量地平事,而不是拱火,所以他拿出自己的五万块钱来平这件事。五万块钱对他来说,也是一笔钱。因为老婆孩子在国外的开销很大,他在天海维持茶楼维持自己的场面,成本也很大,再加上自己囤积的大量茅台和各种名贵茶叶,也占了他不少钱,所以他能拿出五万,生生地送给别人,他鲢鳙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刘大将两个酒杯摆着:“张三兄弟干这个活儿,二十万;他烧伤了,老板应该赔偿他医药费,得十万出头,目前给了五万;然后,老板要他继续完成之前的活儿,后面的酬劳,也包括了医药赔偿……是这个意思不?”
鲢鳙点头:“算是吧。”
关二说:“吃到嘴里的才是菜,挣到口袋里的才是钱。不管咋样,能拿到钱,才是实实在在的。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嘛。所以,不管啥酬劳还是啥补偿的,名目不一样而已,我觉着行。”
刘大摇头:“我觉着,不行。一码归一码!”
关二愣了,鲢鳙也愣了。
刘大又说:“关键是,我实在不想让张三再继续干那活儿了……”
关二和鲢鳙都停下了筷子。
火锅里的水咕嘟咕嘟,雾气笼罩了整个房间,把三个人裹在了水雾当中,影影绰绰,看不清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