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動了動,驀然想起那晚方叢夏藏在黑暗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想起方叢夏和高直的情侶睡衣,想起高直在高三傍晚落在方叢夏眼皮上的吻。
短短几十秒,阮南參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不同情景下的方叢夏,但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與他有關。
真實的方叢夏此刻就站在他眼前,看上去風塵僕僕,穿著深棕色的薄款羊絨大衣,腳邊放著小號的黑色行李箱,眉眼間有長途跋涉過後的疲倦,好似專程為他而來。
紛雜錯亂的情緒像一根棒槌,直直插進阮南參的大腦,他感到混亂、不解、茫然無措,和因為方叢夏沒有由頭的舉動,而升起一股無端的怒火。
「你說什麼啊?我聽不懂。」
阮南參皺起眉頭,用了些力氣推開方叢夏,刷開宿舍門,又重重地關上了,把方叢夏,連同方叢夏帶給他的混亂迷惘一同隔絕在門外。
進屋後,他摘了圍巾手套,垂著眼,像罰站一樣,背靠著門板站好。
下一刻,身後就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方叢夏的聲音從門板之後遙遙傳來,他叫他「小南」、「阮阮」。
他說:「你聽我解釋好不好?那晚我手機沒電了,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我、我喜歡你的,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那種喜歡,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麼?」
阮南參呼吸一滯,心跳很快,腦袋像要炸開。
方叢夏還在繼續講話,他閉了閉眼,用力捂住耳朵,貼著門板很慢地蹲下來。
耳畔暫時沒有了方叢夏的聲音,阮南參鬆了口氣,他保持這樣的姿勢蹲了一會兒。
待門外徹底沒有聲音,他呆了呆,扶著門邊的柜子起身,回頭看了一眼,低下頭走進臥室。
而一門之隔的走廊上,方叢夏手抵住門板沉沉嘆了口氣。
他來得匆忙,走之前只知道k國的天氣比本市可能要冷一些,但他沒想到k國竟然已經是隆冬大雪的天氣。
下了飛機,他就按照阮南參導師助理給的地址,打車過來了。
天氣很冷,方叢夏凍僵了手腳,不知道喝完多少杯一樓住宿大廳的好心阿姨提供給他的熱水,也沒有等到阮南參回來。
他拉著行李箱坐電梯上樓,阮南參住六樓最靠里那間,大門上貼了一張有點幼稚的哆啦a夢的大頭貼,大概是上一次居住的人留下的。
在等待阮南參回來的四十五分鐘裡,方叢夏打開手機備忘錄,點開了存在裡面的一個網址。
加載兩三秒鐘,屏幕中央出現一個版頭寫著R大附中的頁面,他往下劃拉,在版頭隔一行的位置看到了很長一串標題——「不同≠不正常,接納異己,悅納自我」,往下一行字體明顯變小,寫著「發言人數理少年s班阮南參」。
這是五年前阮南參在國旗下講話的發言稿。
那晚從阮北川那兒回來以後,高直湊過來把手機懟他眼前,一副大恩不言謝的模樣,說:「喏,阮南參的那篇稿子,我記得當時他也被請家長了。」
方叢夏沒出聲,接過來花費三分鐘看完了整篇文章,他沉默許久,感到心臟一點點塌軟下去。
文章的結尾,阮南參講「性向不是原罪,流言蜚語才是」。
高直說當時阮南參只講到一半,就被怒氣沖沖的班主任衝上台拉走了,因此最後這段很少有人知道。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時隔多年,阮南參的演講稿又出現在R大附中的官網界面。
和高直聊完,方叢夏打開和阮南參的微信對話框,戴上耳機,反覆播放那五條語音,每多聽一遍,他的心臟就好似被多掐了一下,逐漸堆積的酸澀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哪怕知道被拉黑無法發出消息,他還是按著鍵盤,對阮南參說:「不要再見,我去找你,好不好?」
意料之中,發的語音條後立刻冒出一個紅色的感嘆號,提示「發送失敗,請先添加對方為好友」。
沒有預料中的失落,方叢夏關掉手機,垂著眼站在床邊。
床單表面有許多褶皺,他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阮南參戴兔耳朵、穿著粉色短裙,仰起臉,用單純、天真的眼神看向他,說想做他男朋友的樣子。
方叢夏呼吸驟然急促滾燙,下身慢慢有了反應。
第二天早上,他向人事部主任提出休年假的請求,人事部主任沒有過多為難,只囑咐他要認真交接手頭的工作,就大大方方地給他批了假條。
不過由於手上的工作多而繁雜,方叢夏花了兩天時間才處理妥當。
臨走前一天,出於某種說不上來的心理,方叢夏獨自一人去了R大附中。
五年的時光飛逝,R大附中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學校裝修了校門,東邊的綠茵場旁矗立起一幢命名為「學思樓」的高樓,高三的榮譽牆變成了科普板報牆。
當年的高三教室現在變成了附中學生的物理化學實驗室,唯一沒有改變的是熟悉的大課間跑操鈴,和少年班仍然在學校硬體設施最好那棟樓的教室。
他去的時候,正好趕上下午放學,學校各處吵吵嚷嚷,很多年輕的面孔勾肩搭背湧出校園。
方叢夏站在大樹底下,遠遠地望著。
人群中有個呆頭呆腦的男孩,他背著看起來沉甸甸的書包,垂著腦袋,不急不緩地往前走,像極了阮南參。
想起高直講阮南參下午放學經常默默地跟蹤他回家,方叢夏忍不住想像阮南參那時候的模樣,是調皮多一點,還是乖巧多一些,跟蹤的時候,是不是格外小心翼翼,導致方叢夏一次都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