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鸟语花香的庭院行宫,到了夜里,就会变成阴森的乱葬岗一样的地方。远处的城堡轮廓在薄雾中时隐时现,不时有漆黑的影子,从窗户中伸出尖长的利爪。
杂技演员两眼放空,坐在一根丝线上,双手无意识地翻着花绳,表情有些茫然。
她的记忆,是从无数玩偶朝她伸出贪婪之手开始的。
就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梦里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被驱使着,不用思考、不用困惑,只需要听从命令行动。忽然从梦里惊醒,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和惶恐,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她总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迫切感,重重地压在心头,好像她有什么必须急着去做的事情。那件事还没有完成,她片刻也不敢合眼,焦虑、恐惧、躁动不安,仿佛背后悬着一根重要的丝线,扯得紧紧的,随时有可能崩断。
可究竟是什么事,她忘记了。
她恨不得挠秃自己的头,砸破脑袋,又或者撕开心脏看看,从里面将那件被自己遗忘的重要事情掏出来。
但是这都无济于事。她只是一个人偶,她陶瓷的颅骨底下空空如也,剖开皮肤胸腔里只有牵几根系关节的皮筋,没有什么心脏。
她到底忘了什么事情呢?
正当她苦恼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指忽然反常地轻微一动。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它正被绷紧的丝线扯得轻轻颤抖。
有人触动了她在周围布下的探知网。
她一撑悬在大腿下的丝线,轻巧跳起来。刀尖形状的鞋跟准确地压在丝线上,一前一后,像一只走在钢丝上的豹猫。
下一瞬间,她从半空中消失了。
犹如狩猎的毒蛛,她凭借丝线之网的微末震颤,判断敌人和猎物的位置,然后沿着蛛网,用瞬移般的高游走到对方的身后。那是一个只到她胸口高的侏儒少年,穿着和身材完全不符的宽大衣物,脑后下方扎着一个短小的马尾。被她盯上,仓惶回头,本能地举起匕挡在身前。
做无用功。她心想。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在他将匕对准自己之前打飞他的武器,用一秒钟割下他的头颅。她可以像真正的蜘蛛对待猎物一样,用丝线把他捆成蛹状,然后倒吊起来戏耍。
不过她没有这样做,这个家伙脸上戴着的红色恶鬼面具,让她有些熟悉感。她仔细地端详,居然觉得面具狰狞的造型和额头上的犄角有一点可爱。
她想起来了,这个家伙白天她刚刚见过。在王宫的舞会大厅里,他还帮她捡了东西。
“你要杀了我吗?”少年紧张地问,她敏锐的五感甚至让她听见他说话时吞咽唾沫的细小声音。
“不,暂时不会。”她回答,“深夜在王宫里鬼祟乱跑,你想干什么?”
少年说:“我来找你。”
她有些意外:“找我?我只是一个刚刚新生的玩偶,你找我干什么?”
少年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有一张很显嫩的脸,眼睛挺大,脸颊有点婴儿肥,清秀但是寻常的长相。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神态看起来非常鲜活,一点也不僵硬,表情细微处生动得令人叹为观止。和其他玩偶比起来,他过于真实,真实得好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你还记得我吗?”他的声音有些许细微的颤抖,眼睛微微睁大,有一点点期待地看着她。
她点头:“当然记得。”
少年的眼睛一亮,好像里面点燃了一簇希望之光。
“白天我在王宫里见过你。无论是外观,肤质,还是动作的灵活程度,你都很令人印象深刻,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玩偶,你是什么品类进阶来的?充气娃娃吗?”
少年表情裂开了。
第41章剧本三·狂想曲·十五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一个人类?不,不可能,你这么矮。人类比起大部分玩偶都是更高大的。”
杂技演员自问自答了起来,完全没有关注到少年脸色几番变化,时青时红,手里拿着的面具有一角被捏裂。
他十分勉强、咬牙切齿地笑了:“我不矮,我只是被施了魔法!!!”